第四卷 風卷江湖雨暗村 第六章 熱心薦故人

龐吉太師這段時間可算是仕途不順,先前被一眾文官彈劾豢養私兵,隨後自己的得意門生莫之代又不甚失了軍糧,更是被樞密院中其他黨派的官員抓住了把柄,狠狠彈劾了他一番。

兩件事情撞在一起,倒是叫龐太師十分難辦。按說起來,豢養私兵的罪過其實更大,畢竟是威脅到了皇家對軍隊的舉得掌握,說小了是僭越,說大了就是意圖謀反。因著他在朝中也算位高權重的元老級別,又是擁立趙禎的功臣,放在別人身上足以抄家殺頭的罪過,到了龐太師身上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也就是受了些申斥。

可是莫之代失軍糧的事情可就沒有這麼好辦了。西夏與大宋的對抗已經數年,這些年來又一直天時不順,都是靠著秋冬兩季來大宋打秋風維持。莫之代所在的蘭州,雖然不是對抗西夏的第一線,但也是十分重要的關隘。如今他失了軍糧若是西夏人圍成,或者軍中一時發生嘩變,後果卻是不堪設想,許能左右一場戰局。

龐太師雖然門人眾多,但是莫之代卻是他最欣賞的一個。其他派系攻訐太師的時候,連帶著也要捎上莫之代。如今失軍糧這麼大的事情,卻是一個極好的借口,眾人都指望著將這位太師門生一口氣拉下馬,狠狠打擊龐太師在朝中的勢力。

帝王心術,從來都是講求平衡,既不能讓貪官污吏橫行天下,也不能叫文人言官們把持了朝著。趙禎雖然年輕,倒也是幾歲就坐上龍椅的人,對其中的門道卻是十分清楚。先前申斥龐太師,是為著敲山震虎,叫太師有些收斂;如今莫之代失了軍糧,趙禎卻是有意保他,也是保龐太師在樞密院的勢力,是他能更好地節制言官。

今日在垂拱殿又一次視朝,趙禎要一眾官員討論取代先前戰死的西寧守將的人選。幾日前文德殿常朝的時候,眾人其實已經討論過。但是因為各派系爭論不休,龐太師又因為莫之代的事情不好說話,一直沒有個定論,這才要請趙禎聖裁。

眾人此刻正在待漏院中,等待宮禁開放。各位言官還在不住地抱團商量,打算通過各種利益交換,是對方支持自己一邊的人選。這武官選擇的事情,原始樞密院的職責,由龐太師領頭,提出之後再由趙禎決定。如今龐吉不說話,眾人便如沒了頭的蒼蠅一般,四處亂轉,都想將幾家的武將塞去那邊,斬獲軍功。一時之間,整個待漏院鬧得比街口的菜市還要熱鬧。

五更天亮,宮禁開啟,一眾官員也就排班肅立,到了垂拱殿中議事。

一眾禮儀完畢,趙禎便也就提出了今日的議題,叫眾人商議出一個結果,儘快派下新的守城將領下去,也好儘早鞏固邊防,一安西寧城如今動蕩的人心。

眾人依舊如前日在文德殿的時候一般,吵得不可開交,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個說自家的武將是衛青轉世,那個就說自家的是霍去病再生;那邊說武將勇猛無匹,這邊就說武將兵法如神。一時間眾人吵得臉紅脖子粗,趙禎在龍椅之上聽得臉色鐵青。

這一次派駐西寧的將領,乃是肩負著一整西寧駐軍,迎擊西夏侵犯的重任,只要能稍微有所建樹,就能一時立下偌大軍功,平步青雲。那一派爭到了這個機會,日後在樞密院中的話語權就能更大一些。眾人一早上了奏章給趙禎,都是吹捧自家的武將,叫趙禎看得審美疲勞,就是想不通大宋有這麼多精兵強將,為何就選不定一個西寧駐防將領。

眾人爭吵了半個時辰,吵得趙禎額角青筋直跳,眼看著就要爆發,卻見龐太師走上前來,朗聲說道:「啟稟聖上,臣有一人選,可擔此重任。」

眾人一愣,卻想不到為何龐太師還能再提出人選。不過無論如何,眾人都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龐太師提誰,他們都要一力抵制,卻是不能叫龐太師的手下再出了第二個莫之代一樣的將領,否則從今往後,他們在朝上就徹底鬥不過太師了。

趙禎心亂如麻,見龐太師出來解圍,倒也高興,示意龐太師說出人選。

龐太師環視眾人一言,依舊垂首道:「陳同光!」

「陳同光」這三個字一出,垂拱殿里忽然安靜了一瞬。眾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盯著龐太師,似乎是想確認眼前這位龐太師到底是不是真的;就連趙禎都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龐太師會提出這個人選。

片刻之後,趙禎問道:「是原西寧守將,天禧四年因瀆職被流放的陳同光么?」

龐太師微微一笑,說道:「正是!」

趙禎一嘆氣,卻是陷入了沉思之中。這陳同光原本就是西寧的駐軍將領,是真宗皇帝時候的人。但是西夏還沒有立國,只是偶爾犯邊劫掠些糧食,西夏防務還不是十分吃緊。天禧四年,陳同光也是因為糧草被劫走,貽誤軍情,真宗皇帝在龐太師一力要求嚴懲之下,將其革職拿問,最後判了個抄家流放。

龐太師此時提起陳同光,卻是叫眾人好一陣犯難。要說讓陳同光駐守西寧,那是最妥當不過的,畢竟他曾在西寧有十餘年的駐軍經驗,一應的風土人情都是十分熟悉,如今抵抗西夏的官兵將領中還有不少曾是他的舊部同僚。只是陳同光當年是真宗皇帝親口流放的罪臣,如今近二十年過去,算來也該有五十多歲了,現在是生是死都還不知,又如何能應付如狼似虎的西夏人呢?

況且陳同光當年乃是龐太師力主治罪的,太師如今拉他出來,定是要藉此為莫之代的事情開脫,又是要藉此堵住眾人的嘴。不過這陳同光遠離官場多年,倒也是跟那一派都不沾邊,如果由他出任西寧守將,帶他立了軍功回來之後,自然要選擇一派加入。龐太師當時害得他抄家流放,妻離子散,聽說他的小兒子還在流放途中因著年紀太小,沒撐到流放地就死了。如此深仇大恨,他確是絕不會投向龐太師,那麼等他立功歸來之後,眾人再行籠絡,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眾人一時商議,也是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其他派系,就是這樣繼續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趙禎倒也是十分屬意重新啟用陳同光。他曾經不止一次聽說過,陳同光在任期間口碑極好,對敵也頗有戰術,當時他駐守西寧之時,幾乎從未吃過敗仗。如今他雖然年事已高,想來軍陣上的事情倒也不會落下,許會愈發純熟老練,更加堪用。

眾人沒有異議,趙禎便下旨從流放地召了陳同光回來,打算看看這人,再決定是否委以重任。

陳同光當年十倍流放到了嶺南,如今召回,到時也快,不過半月左右光景,二月十七,也就被地方上的官府護送回了京城。因著聽說是皇帝要重新啟用他,沿途的官員倒是都十分客氣,一路招待服侍也挺到位。

當年因著軍糧的事情,陳同光一家都遭到了牽連流放。流放途中,他那年僅五歲的小兒子就因路途艱難,照顧不周死在了半道之上,一家老小到得嶺南只是只剩下陳同光夫婦和他的大兒子。天聖九年,嶺南遭遇海嘯,於是大兒子也死在了天災之中,屍首都不曾找了回來。

其實大宋的流放一條,可算是對罪人的一眾寬待,畢竟比起坐牢充軍,流放至少還保證了其基本自由和生存環境,稍加運轉倒也不至於過得太差。只是因著當時陳同光的事情時龐吉力主,一應的規矩都是照著森嚴而來。出了因著他軍中舊部多方周轉運通,沒被瓊面之外,其餘沿途和嶺南都是飽受了折磨。

兩個兒子死後,陳同光便失了再養的意思,老兩口孤孤單單,也就勉強維持生計。只是討生活至於,陳同光還是一心一意地挂念著朝廷中事,經常去官府求了邸報來看。嶺南道的上下官員倒都不是龐太師一脈的,對他也還算寬厚,知道他的心思,也給他看些。

回到京城之後,因著之前的宅子早在二十年前便被抄沒,陳同光便住在了驛館之中。先前朝中來的文書倒是說得清楚,就是皇帝要重新啟用於他,他也不急,耐心等待聖上召見。如今已年逾五十的陳同光依舊是高大壯碩,除了這些年來生活艱難,臉上滄桑些,鬚髮皆白之外,整個人的氣勢倒也還在。

當天夜裡,龐太師便自己一人私底下來到了驛館,與陳同光密會。雖然不知道他們倆說了些什麼,但是眾人都知道龐太師怕是在那邊吃了憋,第二日上朝之時仍舊滿面不虞。眾人都是心裡暗笑,都想龐太師力主著召這陳同光回來,卻是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自尋苦惱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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