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我從去年辭帝京 第八章 相逢會有時

次日清晨,那善才秋月一時悠悠轉醒,只覺得自己躺在香羅暖帳之內,一時想起昨夜之事,四下望去。

清平夫人守在一旁,整宿沒有合眼,又是著鴇母給秋月換了衣裳,見她一身膿瘡,又親自服侍她擦洗了身子,上了藥膏。夫人自幼與秋月相熟,知道她這一身膿瘡都是直暴日下而來,卻想不通是何等情況才會將她逼到這一步,一夜都在焦急思量。那秋月奔逃月余,心力交瘁,卻是怎麼折騰也醒不過來,一時又難以詢問,夫人也只得守著。

眼下見秋月緩醒過來,夫人連忙一步竄了過去,拉著她的手便不住詢問。那秋月見了清平夫人,也是淚流滿面,卻奈何口不能言,只掙扎著從懷裡掏出那個放著綉帛的錦盒,塞在清平夫人手中。清平夫人一愣,小心打開錦盒,拿出綉帛觀看,卻不知這是何物,一時難解。

秋月見清平夫人不識得此物,一時又是焦急,不住做著手勢。清平夫人雖也通文字,一肚子道家經典,可始終對這些經史子集之類理解困難,又見秋月焦急掙扎,這才反應過來自家這妹子是個啞巴,縱是怎麼問也是得不到回答,連忙安撫她躺下修養。

秋月卻是焦急萬分,不顧身子虛弱,比劃著要紙筆書寫。清平夫人從不曾見得這妹子這般,也連忙尋了紙筆出來,扶著秋月坐在桌邊,看她奮筆疾書。

許久之後,清平夫人才從秋月筆下了解了事情始末,一時也是震驚,直拿著手中那個錦盒不知如何是好。原本秋月與龐太師又血海深仇,清平夫人卻是知曉的,只是奈何龐太師位高權重,原不是兩人所能對抗,這才一直將報復之事壓著,不曾舉動。

誰承想這秋月卻是豁得出去的人物,竟尋了機會想刺殺龐太師;刺殺不成之後,又自聽聞了這等大事,還偷了如此要緊的綉帛出來。清平夫人自小也聽師父說過這傳國玉璽的厲害之處,知道此時涉及的國本,卻是輕易不敢拿捏,連忙叫人喚了陳風崇進來。

陳風崇昨夜經歷這事,雖心中疑惑難解,但聽清平夫人說來人是她的好友,又見那人慘狀,清平夫人急成一個,也就不好多問,只得在自己房裡等著。如今清平夫人叫了陳風崇進去,三言兩語將事情與他說明,卻也叫陳風崇大吃一驚,又自看向躺回床上的秋月,暗道真有這等奇女子,卻是阻止了一場禍事。

清平夫人拿著那綉帛給陳風崇看,陳風崇一看之下,頓時發現這綉帛中隱語卻是與五行八卦有關,十分晦澀。他這小半輩子經手的古物,比尋常人十世都多,眼光自是毒辣,一眼看出這綉帛來歷種種,自是真實不虛,當下也覺得十分棘手,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清平夫人與陳風崇商議許久無果,最終還是決定求教於師父,請他老家拿捏定奪。這畢竟是牽涉國本重寶的事情,無論如何處置,又都叫兩人為難。加上即是要尋出這傳國玉璽獻給朝廷,綉帛上的一應隱語也不是兩人所能解讀。這綉帛隱語以詩句寫成,以兩人的見識只能隱約認出是與五行八卦有關;他們一門雖也是以道家《太玄經注》為本,可這涉及陰陽五行的手段,師父卻只傳了早夭的四師弟周其成一人,其餘幾人都沒有這樣的本事。

那秋月曆經千難萬險,終於將這要緊綉帛送到清平夫人手上;現在又聽兩人商量考慮,都是不能叫龐太師遂願的話語,當下也就放心許多,知道自己託付此事於清平夫人卻是做對了,一時也難敵身軀疲憊,又緩緩睡了過去。

清平夫人見秋月又睡了過去,便拉著陳風崇出了屋子,又叫人仔細照顧著秋月。

陳風崇拿著這綉帛許久,心中也是思慮繁多。這傳國玉璽的厲害之處,他比之清平夫人和秋月都要知道不少。畢竟他常與開封府那位來往,對朝中之事卻是要比這兩個女子清楚得多。當今的皇帝趙禎是先皇真宗的第六子,十三歲便繼位,繼位之初便曾遇到朝中許多老臣抵制,民間也流傳著他血統不正的傳言。好在劉太后力排眾議,自己一力主掌朝政,又多番打壓民間「狸貓換太子」一類的傳言,以一女子之身扶了幼帝臨朝,自己把握一應軍政,又拉攏了朝中許多老臣,這才穩住了趙禎的江山皇位。

數年前劉太后殯天,趙禎親政,也表現出了過人的治國才華,大宋江山穩固,百姓安居樂業。這龐太師,便是最開始站在劉太后一邊,力挺趙禎的老臣之一。只是龐太師對一力支持趙禎,更將自家女兒嫁入皇宮,私下裡卻始終覺得趙禎一個黃口小兒,卻是坐不穩這江山的。自從大宋與西夏開戰之後,龐太師的許多門生借著軍功一路攀升,穩坐了朝中諸多眾職要位,一時獨大一家,風頭無兩。

陳風崇與京中那位往來之時,也曾聽他不止一次說過龐太師有臨朝的野心,只不過如今朝政穩固,太師手中失了法理一塊,一時難以出手。如今龐太師得了傳國玉璽的線索,若是被他尋到,他女兒再給趙禎生下一個太子,只怕太師再也難以坐住,借著傳國玉璽,加上流著皇室血脈的孫兒就能向趙禎發難,輕則逼其退位還朝,重則直接靠著武將門生逼宮,卻又是一樁禍亂天下的大事。

陳風崇按著額角,心中也是苦嘆,自去年以來,也不知這天下出了什麼岔子,竟是各種事情連番發生,件件都是牽扯國本民生;他也自暗嘆自己命苦,每件事都撞到自己手上,叫自己難以逃避。

清平夫人聽陳風崇說了個中厲害,也覺得實在要緊,當下就讓陳風崇修書進京,將這事與京中那位說個清楚,也好叫他有些防備。陳風崇長嘆一聲,說道:「如今這事既然你我都知,以著他在京中的地位,卻也瞞他不過。現下他沒有動作,只怕也是考慮此事牽涉重大,不敢妄動罷了。而且那秋月善才說龐太師已然出了海捕文書,想必一應官道驛站俱是到了龐太師的掌控之中,我等貿然書信,只怕還會暴露自身。」

清平夫人也覺得陳風崇說得有理,便叫他攜著綉帛往蘇州一行,將此物交付師父手中,請他老人家定奪。陳風崇又說不妥,考慮著這秋月昨夜才到了清平坊,也不知有否追兵尾隨,若是自己驟然離開,追兵趕來,清平夫人卻又是孤立無援,也是不好。

清平夫人一時心煩意亂,說這也不好,那也不行,這綉帛在兩人手中也非完全,不若將它毀去,一了百了也就是了。陳風崇又說這等重寶線索,卻是不敢輕易毀去。自那朱全忠身死之後,大宋四位帝王都苦尋不得,想來他埋藏這玉璽之處卻是十分隱蔽的。大宋如今雖國泰民安,卻也外有西夏北遼虎視眈眈,內有龐太師那等野心人物在朝,確實需要這等重寶鎮壓國運,卻不能叫此物線索斷在自己手上。

清平夫人無奈,只在一旁喝水生氣。她雖長袖善舞,一應人情事務都能處理得當,卻始終對這等江山社稷,國家大事之類的了解不多,卻也沒有法子。陳風崇也是苦惱,只覺得這綉帛就如燒紅的火炭一般,拿在手裡卻是十分燙手。

兩人商議許久無法,只得先修書一封,說明了一應事情,叫了一個有些功夫在身的穩重夥計往蘇州送去,先請了長生老人的意思再作商量。眼下已是十一月,天寒地凍的,清平夫人又想起小師弟的生日只在眼前,一時又是感嘆,說今年怕是沒法子給小師弟做壽了。陳風崇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清平夫人,直說她這等關頭還想著什麼做壽,真真是夫人心思,最是頭髮長見識短,也真是胸大無腦。

清平夫人一掌拍在陳風崇頭上,將他臉打在桌面上,氣沖沖地尋筆墨紙硯去了。陳風崇許久才抬起頭,看著紅木桌子上蛛網一般的裂痕,頓時後怕不已,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拔腿追師姐去了。

蘇州這邊,山莊里卻是一派熱鬧。

孫向景這些日子跟著長生老人學習有關藥理的知識,讀了一早的醫術,又聽師父講了各種常見藥物的藥性毒性,相生相剋等等,早已頭大如斗,心亂如麻。

原本長生老人的醫術是傳了徐方旭,孫向景跟徐方旭學習也可。只是他的一身毒功手段都是苗人蠱師千年傳承的,許多東西以徐方旭現在的知識也解釋不了,只得將他推給師父教導。還好孫向景跟長生老人只學藥理,不學醫道,遠沒有當年徐方旭學習那般複雜,加上他聰慧,這幾個月來也是學了個七七八八,許多藥物上的道理都一應掌握清楚了。

出了書房,孫向景苦著一張臉,朝著院子里師娘一群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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