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四十七章 應有故人意

次日清晨,眾人甩著一顆宿醉疼痛的頭顱醒來,眼見著一片狼藉場景,卻都想不起昨日詳細,只覺得快活非常,享了這一生都不曾有過的福澤。

孫向景睜開眼睛,依舊見徐方旭躺在一旁,頓時心安,推了師兄起來,下樓尋些茶水。

惠博文所在的那處華貴閨房之中,卻是傳來一聲驚呼叫喊。原來他一早起床睜眼,卻見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嬌俏姑娘躺在身旁,一時驚詫,失聲叫出。那姑娘被他驚醒,也是一臉嬌羞,服侍著渾身僵硬的惠博文穿衣洗漱,誰也不見暖床上那一抹嫣紅梅花。

孫向景宿醉未消,頭痛欲裂,卻還牽掛這陳風崇是否落入秀英手中,被他吃干抹凈,正在跟徐方旭調笑。兩人聽得樓上動靜,抬頭看去,卻是驚得眼珠子都要從顱腦中掉出。

只見陳風崇攙著清平夫人,兩人緩緩從樓上下來;清平夫人雖是一臉嬌羞,想抽手掙脫,終究不敵陳風崇堅持,被他緊緊握著玉手,隨他小步走來。

孫向景被一口茶水嗆住,不住咳嗽,卻怎麼聽也有些虛假,喘咳聲中掩不住的笑意;徐方旭還算穩重,端起桌上茶水,平靜與師兄師姐打招呼,只是他那杯茶進嘴,嘴卻合之不上,茶水濕透了前襟,他也渾然不覺。

清平夫人見兩人這般樣子,更是羞紅了臉,不住用力掐陳風崇的手;陳風崇只是不住傻笑,也不覺得手中鮮血滲出,只牽著夫人坐在兩人身旁,自為夫人斟了茶水。

秀英睜開眼睛,卻覺得自己身處一人懷抱之中,渾身溫暖。抬頭看去,卻是隔壁家那個清秀小哥,也是他平日里矚目的對象。小哥覺他醒來,又是低頭朝著他笑;秀英心中暗嘆一聲,卻也依舊歡喜,揚起脖子在小哥臉上親了一下,又是小鳥依人一般嬌羞不已。

在清平坊歇了兩日,徐方旭、孫向景和惠博文三人還是起身趕路,前往蘇州,去見師父。陳風崇說擔心彌勒教再來搗亂,要留在清平坊坐鎮,給清平夫人幫一把手。徐方旭擔心他的傷勢,陳風崇卻毫不在意,直說師姐和自家秀英兄弟也不是頭回遭遇這等,自會照顧。秀英在一旁連連點頭,直叫幾人放心。

清平夫人拿了一大個包袱,卻是數月前徐方旭托她尋找收集的那些藥物。這幾月清平夫人費了不少心思,又經波折,終究還是不辱使命,將這些奇葯一一收齊,交付於徐方旭。

孫向景又與師兄師姐惜別,好在這次諸事已了,也沒有許多難受離愁,只是又聽了兩人許多囑咐,暗地裡收了清平夫人重重一包銀錢在懷。

惠博文低頭紅臉,卻是不住偷瞧廊後探頭出來的那個姑娘。陳風崇見他這般,便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惠博文一時欣喜,又見陳風崇點了頭,當即面色輕鬆,滿是喜悅,跑過去與那姑娘好生道別。

三人終究還是上路,雇了馬車往蘇州趕去。

兩日之後,三人趕到了蘇州城外,見了師父師娘。

師娘眼見三人,發足狂奔過來,竟是比陳風崇施展輕功也不遜分毫,只是跑掉了鞋子,看著有些狼狽。

孫向景也極其想念師娘,撲進師娘懷裡,兩人一時淚眼相顧,都是泣不成聲。

長生老人先拉了惠博文的手,認真謝他救自家弟子一命;又將眾人領入正堂落座,一一問起此番經過種種。

下人們雖不知具體情況,也模糊聽說孫少爺遭了危險,幾月來都提心弔膽;如今總算見他們回來,一群下人也是奉了香茗上來,又一一向孫向景行禮,賀他吉人天相,遇難成祥,幾個老媽子不住抹淚。

孫向景應付著師娘和一應下人,徐方旭則像長生老人仔細說了沿途過往,又移交了開封府那位獻給長生老人的禮物。老人聽聞眾人遭遇,也是唏噓。又與徐方旭討論了許太玄教和彌勒教的細節,一時陷入沉思。

許久之後,長生老人又問起徐方旭太玄祖師的佩劍,徐方旭也將使用中的一應感悟說出,請長生老人拿捏。長生老人聽罷,說道:「太玄祖師其人,雖有一人一劍殺遍江湖的凶名,卻始終是道家高深之士,每每出劍都是不平則鳴,爭道家一脈生機,不似後世太玄教那般妄為,劍下少有不當殺之人。我不談天命,不語怪力亂神。你說祖師佩劍自行擊殺太玄掌教一事,只怕是因你二人都修行祖師一脈功法,內勁互有牽扯;祖師佩劍對這等內勁氣息最是敏感,卻如生鐵奔向磁石一般,一時激起變化。只是要說起來,後世太玄教也確實違逆了祖師的意思,若要說祖師有靈,神兵舉動,自行清理門戶,卻也是因果報應。」

徐方旭一直對祖師佩劍有些心結,這下得了長生老人的解釋說明,也大概明白了個中玄妙,頓時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又向長生老人問起太玄祖師往事。

長生老人輕嘆一聲道:「太玄祖師原是道家奇人,武道也是高深,是一位神秘之極的人物。我對他的了解,也只是從《太玄往事錄》和歷代典籍隻言片語中知道些許。當時李唐之世,卻有武瞾以一女子之身臨朝,天下多有動蕩,道門也是不安。太玄祖師為著保道門一脈香火傳承,一來以自己一身武藝,仗劍搏殺不平;二來也寫就《太玄經注》,將他所理解的種種道理一應藏於其中。只是滄海桑田,人道流轉,縱是那等卓絕人物,也湮滅在浩瀚長河之中,姓名字型大小都不曾流傳下來。《太玄往事錄》不過是後人追溯寫就,其間多有錯漏矛盾,甚至記載了祖師求道與李青蓮的往事,叫人難以相信。」

徐方旭聽長生老人所說,也是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太玄祖師在武瞾出生之前便已是一方高人隱士,則天皇帝繼位之時,祖師業已是不必長生老人年輕的人物,早已是得道的大家。而青蓮劍仙李白卻是在武瞾駕崩前四年才出生,又怎麼能在祖師年輕求道之時與他有一段過往?

然而徐方旭又想起《太玄經注》中最詭異的一處,所謂「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①」一句,卻是白紙黑字寫在祖師的書中,又是李青蓮數十年後才寫出的詩句,各中因果,因著歷史變遷,只怕卻是萬難追尋了。

那邊師娘終於跟孫向景溫存完畢,哭腫了眼睛,卻也高興弟子平安歸來,又拉著惠博文不住道謝。

惠博文也從孫向景的描述中早對這位師娘神往已久,也跟她好一番交談。

長生老人這邊問過了徐方旭,又向惠博文說道:「卻不止惠小友今後如何打算。你原是來蘇杭遊學,我這裡也有宅子空著,你若不棄,便就在我這裡落腳,與向景做個伴可好?」

惠博文連忙起身,恭敬朝著長生老人行禮,說道:「前輩抬愛,晚輩本不敢辭。只是太和師傅一早有了安排,晚輩卻應承於前,怕是要辜負前輩拳拳心意,誠惶誠恐。」

孫向景一驚,連忙追問。原來那日告別之時,太和真人曾將惠博文單獨拉到一邊,張口就問惠博文是否願意做他一個掛名的俗家弟子。惠博文當下一驚,卻不知太和真人用意,又見他言辭懇切,一時也是猶豫。這幾日相處下來,他也覺得太和真人確實世間一等一的前輩高人,無論道理武功都是一流。太和真人見惠博文思索,又仔細與他說了,直到自己實在喜歡惠博文這等聰慧絕倫的孩子,又覺得兩人有緣,故有這個念頭;惠博文拜入太和真人門下之後,一不必遵守道門一應清規戒律,二不必勉強自己修行武功,兩人只存這一個師徒名分,算是一樁因果。

話說到這個份上,惠博文也就爽快答應,當即給太和真人行了拜師大禮。太和真人也是高興,又聽聞惠博文打算前往蘇杭遊學,便給了他一枚玉佩作信物,說自己會安排在蘇州的俗家弟子接引準備,一應衣食住行都有他們負責,平日里道法學問也由他們代師傳授。

因著這節,惠博文卻是不好在長生老人這裡久留,也得一早去尋了自家太和真人一脈的師兄師姐,也免得叫太和真人擔心牽掛。

長生老人聽了也不覺如何,哈哈大笑,直說惠博文既然入了太和真人一門,與自己也算是一個師侄。既然太和真人早有安排,長生老人也就不叫惠博文為難,只說反正大家挨得近,平日里無論是孫向景去尋惠博文,還是惠博文來著莊子里都是方便,卻也無妨。

孫向景雖不願意惠博文離開,但還是覺得師父說的有理,也就不多糾纏,只跟惠博文約定常來常往,多親多近,惠博文自是答應。

師娘迎回三人,自然要親自下廚,好好犒勞他們一番。眾人一時歡聚,又是好吃好喝地享受了一番,惠博文也在山莊留宿了一夜,與孫向景共寢,又叫師娘好一番兩眼放光。

諸事已畢,眾人都暫且得來了一絲清靜太平。

不知何處,一方廣闊大殿之中。

這大殿似是道家觀宇,塑著高大的泥胎神像,也看不出是哪位。雖是正午,大殿中卻緊閉了門窗,又以黑綢封閉,只點了些許蠟燭油燈,卻也是混沌模糊,伸手難辨五指。

神像之前,坐了一個面目模糊之人,冷冷看著面前一團裹在黑衣中的血肉。那團血肉渾似融化的蠟燭,周身上下模糊一片,皮膚筋肉都滑在一處,四肢五官更是模糊不清,若不是其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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