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三十六章 隱秘自難言

道觀外的那片空地上,被太玄教蠱惑而來的那些壽州百姓依舊在冶煉兵器。只是今日氣氛不同往日,眾人原本早就對太玄教的壓迫徭役有些不滿,只是受制於太玄教弟子的拳腳功夫,不敢有絲毫表現,只得忍氣吞聲,私下裡溝通發泄。

幾日前,不知從哪裡開始,信徒中流傳起了朝廷將派大軍來剿滅的消息,眾人更是憂心忡忡,原本想著跟太玄掌教這等降世真神推翻朝廷,能混個爵位土地,金銀女人之類,卻不想一條性命都要賠在這裡。數日間,流言紛起,在一眾信徒間流傳,又說禁軍集結的,又說高僧降魔的,弄得眾人都起了逃命的心思,再不願為太玄教賣命。

到得今日,情況更是顯得嚴峻。顯示掌教至尊喚走了所有監視的太玄教弟子,後來那些冶煉大師也不知所蹤,一應成型兵器更是早早送走。眾人失了冶煉大師的指點,又沒了太玄教弟子的監視,一時也是慌亂一片,更是消極怠工,只將所剩不多的農具回爐,守著那一鍋鐵水,有些不知所措。

不遠處山坡上的一眾武林人士也將情況看在眼裡,為首幾位心裡都有些慶幸,暗想太玄教這般自壞根基,一眾百姓早已失了對其教義神通的信仰畏懼。看得面前這般樣子,只怕眾人一聲怒吼,就能將這些信徒盡數嚇退,一個不留。

空相大師最是慈悲為懷的,又怕太玄教另有埋伏計畫,若是這群信徒驟然逃跑,只怕會遭到屠殺以震士氣。大師不忍見這般情景,也不願冒險,又聽聞了剛趕來的幾人回報周圍情況,心中有了定計,便也號召身邊眾人,吃了各色兵刃在手,朝著道觀前的空地走去。

太和真人另有安排,並不參與正面戰場,便領了惠博文脫離眾人走開,跟不遠處的一眾丐幫弟子匯合。孫向景見兩人離開,原本還想再問一句,可轉念一想,太和真人護著惠博文遠離戰場也是一樁好事,便也不再多話,只深深看了惠博文一眼,又指了指自己腰間錦囊。惠博文知道孫向景擔心自己,更提醒還有些許護身藥物可用,也就點了點頭,也來不及說什麼話,便被太和真人帶走。

隨著一應武僧和少數別門弟子來到道觀前的空地上,太玄教的人也從道觀中湧出,看樣子怕不是有幾百人,人數上遠遠壓制正道一方。

空相大師慈悲為懷,不願著急開戰,便領著眾人在身後,自己向前幾步,運起「獅子吼」的神通,朗聲說道:「阿彌陀佛。太玄教諸位施主,請聽老衲一言。如今天下太平,聖上仁治,卻不是諸位施主所能撼動。如今施主謀劃早已暴露,萬千禁軍只在旦夕就要攻來。老衲與諸多武林同道,為壽州蒼生百姓計,先行一步,前來與施主商談。望施主能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為上。」

信徒一方見了一群和尚前來,為首那個更是滿滿的高僧風範,一時回想起之前的留言,心中惴惴不安,不住往後退縮。太玄弟子一方卻是不為所動,既不回老和尚的話,也不管一眾信徒舉動,只是暗自散開,三五成群結了陣勢,各自將兵刃握在手中。

空相大師見狀,也是一聲長嘆,又說道:「天道不可違。各位施主逆天而行,卻是不怕天譴么?」

這時,信徒人群里幾個花子流氓大聲鼓噪起來,不住喊著「佛祖顯靈」,「金剛降魔」之類話語,攪擾得眾人慌亂。眼見言語如星火燎原一般在人群中散播響起,這幾個花子流氓更是哭喊成一片,四散逃去,將原本還算整齊的人群頓時被撞了幾個大窟窿。恐慌情緒無盡蔓延,數日里眾人不斷散播的謠言終於爆發,百姓們手無寸鐵,自不敢與神僧金剛為敵,也就隨著那幾個花子流氓,開始逃竄。

人性最是從眾不過,有一個逃跑,就能帶著一群人逃跑。不多時,近千人的信眾盡數亂成一片,再不顧會受到太玄教的懲罰報復,紛紛四散奔逃,哭爹喊娘,言語中夾雜著含糊懺悔,萬求神僧不要傷害,不多時便散去跑遠了。

太玄教眾人眼看著信徒逃竄,也不干涉阻撓,依舊死死盯著眾人,他們已是抱定了死志,只想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哪裡還會管那些普通愚民信徒去留死活。

太玄教一方中,太玄掌教從人群最後面走出,穿過眾弟子的包圍,站到了最前面,環顧一眼局勢,目光在陳風崇、徐方旭和孫向景三人身上停留片刻,便看向空相大師道:「怎麼只來了這麼點人?當真是中原武林凋敝,還是……其他人埋伏在周圍呢?」

太玄掌教話音未落,就聽見四方都傳來喊打喊殺之聲,每一處都怕有幾百人在交戰。空相大師神色一凝,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原來施主亦早有準備,此番前來的弟子怕是不止數百人罷?」

太玄掌教頷首道:「大師所言甚是。既然準備一舉覆滅中原武林,幾百人又怎能成事。想必大師也已經知道,我教不過是旁枝末節,自有上面無窮助力。這次你們自作聰明,分兵埋伏,卻是正中本尊下懷。這幾日里,你們分兵各處出城,卻不見我教還有數千人從四方趕來么?」

空相大師面帶慈悲愁容,說道:「阿彌陀佛。施主算無遺策,老衲佩服。只是幾日前,老衲傳書回嵩山,除了召集一眾弟子下山關注朝廷禁軍動向之外,也請動了諸位師兄弟,更驚動了兩位師叔一同下山,怕也有數千人,此刻應該正在與施主的援軍交戰。只是眾生皆苦,施主原不必拖這麼多人下水的。」

太玄掌教也不在意,大笑道:「好好好!本尊自有算計,老和尚也有後著。卻不知最終鹿死誰手,卻是叫人期待。」

空相大師見太玄掌教執迷不悟,也是無法,只得擺起架勢,準備先將首惡拿下,隨後也能占陣勢上的上風,但求以此平息此次事件,令其不再擴大。

太玄掌教露面之時,孫向景仔細看了看這位掌教。先前他遇見了太玄教的聖女,只覺得她與大理國的蠻女楊瓊十分相像。孫向景當時也問出過,聖女卻只說了一些通玄的宿命理論,虛無縹緲,卻不認為自己與楊瓊有什麼關係。

孫向景對聖女的一通言論雖未反駁,內心卻是不信。所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①」,天命一說實在太過虛無,做不得准。他們一門依《太玄經注》為根本,歸根到底是源出《易》之一道,縱是長生老人,也不提天命氣運之說,只論「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更將宿命說法斥之為邪道、借口一類,十分看不上眼。

聖女的星辰宿命理論在孫向景這裡站不住腳,那她與楊瓊的關係就顯得十分耐人尋味。楊瓊是大理白蠻女,從未離開過大理國;聖女卻是太玄掌教生養,看似也跟大理國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楊瓊的生母,羊苴咩城的那位客棧老闆娘曾說過,她與夫君乃是私奔生子,夫君姓楊,早年舍了家中妻女到中原行商,從此渺無音訊,生死不知。

孫向景一直猜測,這位太玄掌教,即是聖女的父親,有可能就是老闆娘的夫君,楊瓊的生父,自己的岳父老泰山。也是有了這個念頭,孫向景才一意孤行,寧可惹徐方旭不快,給兩位師兄增添麻煩,也要親自上一次戰場,親眼看看這位太玄掌教,親口問他幾句,以免大錯鑄成,抱憾終身,自己卻是此生都難以面對楊瓊了。

仔細觀看之下,只見這位太玄掌教三十餘歲年紀,也生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五官中透著一絲儒雅風韻。若不是知道他是太玄邪教的掌教,路上遇見了,孫向景可能還會對他映像不錯,當作一個讀書文人來看待。

大理國與中原有些不同。原本有宋一朝,男女婚配也就十六七歲,要是有那著急一些的,十五六也就能嫁娶。而大理國卻是南蠻所在,風俗開放火熱,極為看重兩情相悅。走婚風俗不說,就是一般的蠻族男女,也是只看緣分,不重媒妁。要是男孩兒女孩兒看對了眼,兩家又是相配,那便十三四歲就可婚配,十六七歲為人父母的也是不少;若是自家小孩兒一直沒有相合的人物,家中父母雖也著急,卻少有媒妁之事,只是一邊羅嗦,一邊順其自然,有些二十齣頭的姑娘還待嫁閨中的,也不是少數。

楊瓊今年也已十六,只比孫向景小上一歲。太玄掌教這個歲數,在中原作楊瓊的父親或許有些過早,在大理卻也算是正常。再加上太玄掌教人品出眾,也生得出楊瓊那般俊俏的姑娘。只是孫向景曾聽師娘提起,這小孩兒的長相與夫妻二人俱是有關,楊瓊的母親並不曾說起另有一個女兒,若這太玄掌教真是楊瓊生父,卻是不知他與誰人生下了太玄聖女。

孫向景一橫心,暗道再想也是枉然,不如直接問了,一來消解自己心中疑惑,也算為楊瓊做了些許事情;而來這太玄掌教要真是楊瓊生父,血脈親情當面,或許還有一線機會勸他回頭。一念既起,孫向景當下就要開口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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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易經·乾卦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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