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三十五章 天機渾不辯

這一夜,眾人心中都是思慮萬千,又是擔心,又是準備,都不曾睡好。

次日一早,大家都準備妥當,準備出發。

此刻壽州城裡,除了少林僧人,只有長生老人一脈的三位弟子和其他幾個較小的門派,總數加起來不過兩三百人。空相大師一早召集大家到了城外小廟處,一同行進,討伐太玄教之根本所在。

小廟門外,數十名少林武僧齊齊站立,俱是袈裟鐵棍,整齊劃一,比之禁軍行伍不讓分毫。徐方旭等人到達之時,空相大師正在做最後的安排,將一應細節瑣碎再與眾人說明。

雖早已有了準備,可一見這裡只有這麼一點人,徐方旭心裡還是有些打鼓,相空相大師問道:「大師,怎的只有這些同道一起?雖說大部分同道都分散各處,屆時也會一同作戰。可是我們這麼一點人數,正面太玄教上千信徒,怕是連嚇退百姓都做不到吧?」

空相大師還未開口,一旁就鑽出來一個乞丐,正是那日著了孫向景的迷香那個丐幫長老。乞丐向前幾步,大聲說道:「諸位不必擔心。他太玄教徵召去的信徒之中,也有我們丐幫的兄弟們在。這幾位兄弟連日來不斷挑唆百姓,早已弄得人心惶惶,前兩日更是散布了大軍來襲的消息。我等只作先鋒,那些百姓一見了我等就會伺機逃竄,不會阻攔分毫。」

空相大師也道:「阿彌陀佛。確實如此。聽聞太玄掌教不曾分發兵刃於眾信徒,百姓們俱是赤手空拳,早有不滿。加上丐幫同道言語勸解,自不會阻撓我等。此役便由我少林打頭一陣,也好先遣散了百姓,少造殺孽為好。」

人群後,太和真人跳了出來,大喊道:「天下太平許久,你們這些小子已經不知道怎麼打架了么?空相大師,無需多言,且領著你的弟子們去見見血吧!」

孫向景看太和真人一時性情大變,不由得有些害怕,轉頭看向徐方旭。徐方旭一頭冷汗,小聲說道:「之前師父說過,太和真人是市斤屠戶出身,雖然道法修為登峰造極,骨子裡的脾氣卻是改不了的……」

惠博文在一旁聽著,更是嚇得臉色慘白,正欲後退,就被太和真人一把提住了脖領,也不知他何時來到了眾人身邊。太和真人拉著惠博文朝一邊去,一邊說道:「莫要聽你師父混說,貧道只是本性自然罷了!」眾人又是嚇得一身冷汗。

事不宜遲,時不我待。空相大師也不是墨跡的人物,當下下令出發,領著這兩百多人朝著太玄教所在的道觀開去。

寺廟和道觀都在壽州城外,只不過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南。這幾日眾人舉動,也沒想著要瞞過太玄教的耳目,今日征討一事,太玄掌教也是早得了消息,有了準備。

此刻太玄教所在,一應門人弟子都集中一處,聽太玄掌教安排。掌教數日之前,便與他們說了武林正道的計畫,自是也有對策。只是太玄教手下還有數百近千的壽州信徒百姓,需要大批人手監視看守,一時不能像正道一般分兵各處。不過既有張良計,就有過橋梯。太玄掌教對此事心中早有定計,也是行事之前就做好的萬全打算。原本太玄教此時起事,就是大不智的作為,無論天時地利人和,太玄教都不佔分毫。只是先前與西夏聯盟一事失敗,太玄掌教也擔了莫大的罪過在身,不僅被迫暴露自身,連女兒也被押作了人質,由不得他不從。

隱藏於黑暗之中那位,卻是十足的果斷狠毒。以著太玄聖女為質,逼迫太玄掌教用自己的性命和座下數百名弟子為餌,一方面不顧一切地在壽州冶煉兵器運出,另一方面也準備了死局招呼正道眾人。在那位的眼裡,無論太玄教也好,彌勒教也罷,都不過是成事的工具,向前的墊腳石,到了必要的時候,無論宗教人命,都是可以輕易放棄的。只是雖說放棄,那位始終還是心有不甘,更對太玄掌教的失誤深惡痛絕,這才準備了這等計謀出來,既是為了對武林正道造成打擊,也是為了懲罰太玄掌教的無能。

太玄掌教一早知道上面那位心狠手辣,最是果決不過,可是當聽到放棄太玄教的計畫之時,還是大吃了一驚。畢竟他們綢繆此事已久,太玄教在民間多少有了些根基,也是數年來眾人辛苦運作,如今驟然毀去,卻是前功盡棄了。那位對此卻極不在意,聲稱天下愚民眾多,死了一波又有一波;重立一個教派,不過是時間和金錢而已。而對眾人來說寶貴的時間與金錢,在那位眼裡卻是草芥一般,最是毫不在意的。

如今決戰將至,太玄掌教也自知身死只在今日,萬無倖免,縱是從戰場上逃得性命,也逃不脫上面無窮無盡的折磨與懲罰。他早已抱定了死志,卻始終如那黑影所說一般,本性里有著一絲仁慈善良,不願為自己一人誤了諸多無辜百姓,這才不曾賜下任何兵刃,對百姓中流傳的言語也不聞不問,只等眾人臨陣脫逃,撿一條命去。

只是眼前這數百名弟子,卻不是壽州的信徒,而是跟隨他數年之久的忠誠之士。這些人里,有的對此事一無所知,只是盲目跟從,憑著一腔熱血要跟他做一番「大事業」;有的卻早已知曉個中原委,也知道此番就是送死的局面,卻依舊守口如瓶,一意跟隨,卻也算忠義。

太玄掌教不願眾人就此送死,可是人多口雜,他自己掌教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上面那位刻意安插的眼線,故而行事言語都是十分拘束。縱是不願,太玄掌教也只得繼續鼓動眾人,說此次本是破釜沉舟之舉,不成功便成仁的局面,若是過得此節,太玄教今後便再無敵手,橫行天下無阻,囊括江山也只在旦夕。

眾人都是揮舞著兵器,不住叫囂,絲毫不將自家生死放在心上,只一味磨刀霍霍,等著迎擊武林正道。太玄掌教見狀也是心中一片凄涼,卻依舊大聲喊道:「我教成事之基,自今始立!」

眾人當下一陣歡呼,既有真心實意,也有無盡凄涼。只是天道有常而恆常,這些人抱著這樣那樣的目的成了太玄教徒這麼多年,對眼前種種其實早有考慮打算,也不說太過悲切,始終知道是黃粱夢一場。

那一邊,一眾少林僧人和其餘各派的人士已經接近了太玄教的駐地所在。在場眾人多是年輕一代,小打小鬧還經歷過些許,這等場面卻是沒有見識過的。不說是面對一個邪教,行拯救蒼生的舉動,就是往日里門派間爭端,師門也傾向於和平解決,少有兵刃相見之時。法家先師韓非子曾說過;「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這些年來,一者天下太平,爭端不起,與北遼西夏的戰事又有朝廷頂著,江湖人難有機會一展拳腳;二者大宋江山穩固,朝廷對練武人的態度也使得各家長輩都謹慎小心,也不敢有太大的衝突爭端。

太和真人眼看著眾人這般模樣,雖也是行伍整齊,始終少了一分幾十年前迎擊北遼的那種無畏悍勇,一時也是暗自警惕。他是道家一脈的前輩高人,雖不說世事洞明,也算得上經多見廣,自有一份思想。如今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只怕各門各派都有些懈怠,雖也有一些天資極佳的弟子,始終也是少數,整體情況來說,氣勢上還是不如先前。長此以往,武道必將蕭條,江湖再不能與朝廷相互挾制,卻也失了道家陰陽平衡的道理。

從來天下武林之事,都是一個兩兩制衡,此消彼長。大處說,無論誰家得了天下,哪個坐擁萬里河山,不平之事總不是朝廷寥寥數人能一手掌握,總有細微不及之處靠著練武人行俠仗義,懲惡鋤奸;小處講,江湖中總要正邪對立,眾人也才有著一個以武論道的因由,支撐著武道不致沒落。

太和真人一念即起,思慮愈發繁雜,暗自在心中算些陰陽五行,八卦易數之類,推演今後發展。世傳「聖人觀一葉落而知秋」,太和真人沒有那等本事,卻也隱約推出今後百千年間武道凋敝,文興武衰的模糊境況。又想到朝廷失了民間武道制衡,權力一時膨脹極限,所謂「盛極而衰」,漢人的大好河山卻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太和真人越推越深,越算越遠,不經意間便汗流浹背,心中不住恐懼凄涼。正當他打算詳細推演一番之際,陳風崇突然從背後冒出,一把拍在太和真人肩頭,小聲說道:「老頭,此番不知結果,難辨吉凶。若有變數,我家那幾個師弟也請你費神照顧則個。」

原本再有個盞茶時間,太和真人就能明辨天機,也難逃一個走火入魔,陳風崇這一下打斷,卻是拉了他一把。

太和真人此刻一身冷汗,胡亂應付了陳風崇,仔細回想,才知道天機難測,卻不是凡人所能窺探;此番情景,竟與前朝袁天罡於李淳風之事如出一轍,耐人尋味。他也是鍊氣修道有成的人物,當下便明白過來,這百千年來,武術道法俱佳之人何止千萬,道理閱歷過人之輩也多如牛毛,自己現在所想之事,只怕無數前輩早已考慮過,亦是無法。太和真人當下搖搖頭,暗想道:「管他今後武術如何,縱是一代不如一代,甚至招數消亡,只要俠義不變,天下總是亂不了的。」

太和真人至此不再多想,也就與眾人一道前行,不多時便來到了太玄教駐地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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