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三十一章 明有誠惶意

如此又過了兩日。眾人對太玄教的對策其實早已商定,如今也就依樣執行。

壽州城裡,空相大師和太玄真人以長輩身份,安排各門派弟子有條不紊地逐漸撤退,一一離開壽州。這些門派撤出壽州城以後,卻沒有去得太遠,都是改易行裝,想水滴融入大海一般的,隱藏進了尋常百姓之中。

自從各門派合力抓出了那些潛藏的姦細,行事也少了許多顧忌,領頭人這也才能向弟子們說明行動關隘。只是姦細雖抓出不少,可誰也不敢保證萬全,故而整件事情的指揮大權還是牢牢把握在空相大師和太玄真人這兩位前輩高人手中。眾人先經歷了之前捉拿姦細,布下迷局的事情,對兩位前輩也是心服口服,推崇備至,不敢再有多言,只是一味依計行事,縱有不明之處也鮮有追問到底的。

空相大師帶來的一眾少林僧人,都是年輕一輩里,佛法武功均屬拔尖之輩,個個謙和有禮,忍讓慈悲,必要時也能顯金剛怒目,一時也叫眾人佩服。僧人們在空相大師安排之下,在各個門派之中協助事務處理,兼任溝通聯絡之人。少林本就是武林一方魁首,平日念經修佛,大事臨頭也真能頂風站出,一行首領職能,團結眾人,合作無間。

青城雖也是千百年流傳的道統,張天師的嫡傳,天下三大道家之一,卻沒有冒這個頭,一眾弟子都在空相大師安排之下陸續撤離,只留下太和真人坐鎮壽州,給空相大師做一個助力。只是太和真人真真是沖玄子道士的恩師,雖也一副出世高人風範,可總是出世太過,近乎避世,其實也就是散漫躲懶,不願做那出頭之鳥,也是道家清靜無為的一個極致。

這兩日間,太和真人時常與徐方旭一行人共處。一來這幾位長生老人傳人可算是太玄教的宿敵,整件事情皆因幾人而起,太和真人作為長生老人的至交好友,也不得不多警惕擔待些,時時守護近側,只怕有個萬一。二來這幾人也都是翹楚之輩,無論武功見識都是年輕一輩中的絕佳,孫向景和惠博文年紀小些,經歷也少,可一個得了蠱婆杏妹的畢生真傳,手上毒藥暗器層出不窮,面對成百上千的迷途百姓也是極大的助力;另一個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公子,活到今天也是第一次離開家鄉,可就是這最沒用的讀書人,卻在軍陣行伍一塊頗有天賦,見地不俗,雖不能上陣殺敵,可其所思所想,卻總能給兩位前輩啟發,彌補計畫不足。

兩位前輩高人雖早有定計,虛虛實實的手段招數也有不少,但始終是牽扯壽州一城,上千人的事情,難以事無巨細,一一安排到人。再者惠博文也進言說過,人多事雜,從來也只有上統將,將統兵的說法,萬難面面俱到,也難保一切計畫周詳,不如大而化之,有個大概的計畫準備,之後隨即應變,反而能應對諸多變數,也不至於被原有計畫捆縛了手腳,反而不得施展。

對此,空相大師大為讚賞。畢竟小小壽州一城,如今匯聚了中原武林近七成門派在此,魚龍混雜;那些門派中的弟子,雖也是精挑細選,卻也難免人上一百,脾氣秉性都是各異,同樣一個安排,都能被他們執行出無數種結果。佛家講究因果機緣,空相大師更是深諳此道,便也一應大而化之,簡單交代安排,不多勞心細節處處,只將精力放在統籌協調之上,也不插手各門派內部事務,一切隨性隨緣。

各門派弟子中,大多原將此事當作一次出山歷練,對事態情況其實並不上心,早些日子裡多有些輕慢,也常招惹些是非,只當是一次普通相聚集會,頗為散漫。這幾日來,隨著空相大師多方協調安排,緊張氣氛也漸漸在眾人中蔓延,眾弟子竟在不知不覺之中轉變了心態,開始變得嚴肅認真起來。加上空相大師的安排十分抽象模糊,弟子們最終還是歸自家長輩主事之人全權管理,也不敢生什麼不敬的心思,順應著安排行事。

依著兩位大師的計畫和惠博文的分析,武林正道在此次太玄教之事之上其實已經穩操勝券,無論中間發生任何變故,也無損於大局走向。只是此事若全無武林人士插手,只怕太玄教會一舉做大,弄假成真,真干成了那為禍一方的惡事,卻是不智;而若是眾人一擁而上,全無考慮防備,又難免中了太玄教的下懷,用諸多暗手對正道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也是不美。這才有諸多門派以少林為首,妥善定計,但求在擊潰太玄教陰謀的同時保全自家實力,應對今後更加晦暗不明的未來。

只是這世間哪有盡如人意之事,一切種種都有其根源以及變化。眾人都知曉這個道理,雖穩佔了勝局,依舊憂心忡忡,對即將發生的種種抱有一絲擔心。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陳風崇和惠博文兩人。

惠博文自幼就在家裡讀書,惠天成辛辛苦苦才穩定下來,棄武從商,深知武林兇險,再不願兒子涉足此事。惠博文從小就順著惠天成的意思,讀書學習,鑽研學問和道理。他雖然年輕懶怠些,始終有著過人天賦,對書中的道理學問也頗有一番理解。

惠天成本願惠博文要麼求取一個功名在身,為官為宦都好,也是蔭庇逐漸紮根壯大的家族;若然讀書不成,惠天成也有偌大家業在手,也要有人繼承,自能保得惠博文一生無憂。只是惠博文打小就不喜歡商道,每每看見父親與一群人虛以逶迤,言不由衷地說著一些「生意」、「朋友」之類的話語,總是覺得十分厭惡;加上惠天成早年江湖習氣難改,總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也叫惠博文看之不上,每每避開。

有著這樣的心思,惠博文對縱橫馳騁,自由自在的江湖人總抱了一種莫名的羨慕,從話本小說和曲劇說書之中,總幻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如那等英豪一般縱橫江湖。可是如今他跟隨孫向景到了壽州,親眼見了這等事件,更親身參與其中,才知道書中所言的俠客總做不得准,江湖人也不是每一個都如孫向景等人一般正直豪邁,自有了一份怯意。

更令惠博文感到害怕的是,這幾日他憑藉著往日積累的知識道理,也極大程度上參與了此次正道對太玄教的圍剿。這種參與,可以說是出謀劃策,也可以算是運籌帷幄。他原當此事好玩,也願意幫助朋友盡自己的一份心力;只是隨著愈加深入地參與此事,他也愈發憂心糾結,只覺得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作出的每一個建議,只要稍有差池紕漏,都會連累無數人遭遇災難不幸。

空相大師和太和真人對惠博文十分看重,都覺得這孩子雖年幼些,道理觀點卻十分老成,也是托他讀書明理的功勞,對他愈發倚重,偶爾也誠懇徵求他的意見,令他能與眾人籌劃此事。因著這個,惠博文也愈發覺得自己重任在肩,只覺得時時憂思過度,心力交瘁,難以支持。

惠博文想尋個人說了,可是孫向景與他同齡,也不懂得這些,只是安慰幾句,也說不到點子上;徐方旭年長沉穩,卻隱約有著一種前輩家長的感覺,始終相處時間還短,互不相知,他也不能像孫向景一般與徐方旭坦誠直言。思來想去,惠博文只好找了陳風崇這個見多識廣,性格開朗的大哥哥傾訴些許。

陳風崇自是粗中有細,不是那等紈絝之輩,自有理念,也頗有想法。只是平日里,門中有師父坐鎮,向景有方旭照顧,銀錢更有清平夫人這等好手,實在不需要他再操什麼心,他也就樂得自在,四處洒脫。

這幾日來,陳風崇眼看著惠博文各種出謀劃策,心中也有些思量,只是無故不好說出,話太明也是不美,這才一直沉默。待著今日惠博文問上門來,陳風崇也就順水推舟,將此間的一番道理一一與他說明道:「我看你這幾日運籌帷幄,揮斥方遒,也是既為你感到高興,也替你有些擔憂。如今你自來問我,我也與你說說。只是我是個粗人,說話講理不如你們有學問的,若有什麼不中聽的地方,還望你不要介意。

原本你在家安安穩穩,做官經商都是明路,卻是不必攪進這等事情。不過你如今既已身在其中,也算是件好事,多一份磨礪鍛煉,日後也少走些彎路,免得吃了虧還不知道。要知道,無論做官為宦也好,經商從賈也罷,也總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你當江湖人自有洒脫,身處江湖又覺得諸多不適;你當官宦商賈容易,參與其中才知道其中厲害。

若你為官,位高不過三公,低下莫如縣丞。位列三公,則為江山社稷;身為縣丞,則為一方百姓,總不是輕鬆易於。若你從商,縱是小本生意,也有每日進出,柴米油鹽;若是做得大了,成日里就要被金銀往來困擾,考慮手下諸多吃飯的兄弟,更是諸事繁雜。

說到底,你做官從商或許還有幾年,如今先參與了武林之事。你覺得身負重擔,心力不濟,始終只是沒有準備好承擔你的責任罷了。要知道,人生在世總不能只為自己而活,多多少少會有些不得不為之事。居家有老婆孩子,在外有兄弟親朋,像趙禎那等人王帝主,更是有舉國百姓。終有一日,你要憑一己之力,支撐些許。

你如今歲還小,卻也是足可當家的男人,有些事情總要經歷。此次的事情,你能幫著兩位前輩考慮,是你的好處,也是你的機緣。對此,你卻不必太過糾結,患得患失,只需認真想了,仔細與兩位前輩分說,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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