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二十四章 尋常百姓家

行行復行行,這日下午,三人總算趕到了壽州城。

這一路之上,三人已經感覺到壽州城附近氣氛的變化。且不說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武林人士,將壽州一帶一時化作了中原武林聖地;就說壽州城外那些農田莊子,都是荒廢了許久的樣子,莊稼勉強還有,田間卻已是雜草叢生,更無農人在其間勞作。

等到了壽州城外,三人又是一驚。這壽州城也還如往日一般,城牆是城牆,房屋是房屋。可是整個城裡似乎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街上都是大搖大擺走動的武林人士,商戶也十有八九都關門歇業,本城百姓不知去了哪裡,竟是難得一見。整個壽州城都是一副百業蕭條的樣子,竟像是烽火鏖戰之後一般。

陳風崇站在城門之外,看著城中景象,也是大吃一驚,不想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般田地。可是蕭條歸蕭條,城裡卻維持著一種奇怪的和諧。武林人士四處走動,相互拜訪;僅剩的幾家開門商戶一面警惕,一面卻也如常提供服務,並不干涉。城中官府似乎是早已失了作用,城門處不見兵丁,成立也沒有衙役走動,端的詭異奇怪。

惠博文平時不怎麼出遠門,眼見這壽州城奇詭景象,心裡也是有些嘀咕,不由得靠近孫向景幾分;孫向景亦是警惕,也不曾見過這般情景,暗自叩了幾枚鋼針在手,那把紫晶匕首也藏在了袖管之中,以備不測。

陳風崇年長几歲,遊歷豐富,見識廣博,卻是也曾見過宛如壽州的景象。不過陳風崇所見到的,乃是西夏人大兵席捲過的邊境城市,壽州這等內陸重地成了這般樣子,也是令他心驚。

三人在城門口站立片刻,陳風崇也就大步向前,領著兩個小的進了城去,想著先尋了一處落腳之地,免得在大街上拋頭露面,也好從長計議,再做打算。

進城沒走幾步,陳風崇和孫向景都是一步站定,看向某處民居牆角的塗鴉。那塗鴉彷彿出自小孩手筆,簡簡單單畫了一柄長劍。兩人都知道這是徐方旭留下的暗記,不想他卻是先到了一步,連忙順著劍尖指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兩人留心長劍暗記,卻又發現了許多出自別人之手的標記。想來這壽州城裡擠滿了武林人士,大家相互之間也靠著暗記接引同門。只是這種暗記要是不關心還好,一旦仔細去看,多少都能看出些許端倪,也是十分不穩妥。孫向景心思活絡,早已想到此節,一路上早將徐方旭的暗記用石粉抹去,也免得被居心不良之人看穿,沿路跟隨過來。

跟著幾個記號走過了幾條街,陳風崇一行人來到了一家尚在經營的客棧門外。眼看著客棧幌子上掛著一小條白色的布條,布條上用獨門的手法打了結,陳風崇和孫向景心知無錯,徐方旭就在這客棧中等著眾人。

一別一月有餘,之前又是遭難分別,孫向景一時心中激動難耐,恨不得馬上就衝進去與徐方旭相見,可又有些害怕,不知從何而來。陳風崇見孫向景微微顫抖,知道他思念徐方旭實在太過,一時難以自持,也不耽擱,自己一馬當先,警惕著走進了客棧之內。

一進客棧,孫向景立馬飛奔幾步,一頭撲進大堂中正在飲茶的徐方旭懷裡。徐方旭一時沒有準備,差點被他撲倒,定睛一看是他,也是緊緊將他抱住,熱淚盈眶。

這般重逢場景,也看得一旁兩人感慨唏噓。

好半天,孫向景才勉強控制住情緒,一行人與徐方旭同坐一桌,都是有著滿肚子的話要說。

徐方旭先向孫向景仔細詢問了一路的情況,聽到孫向景得了惠家的救治,一時也是感激不盡,當下向惠博文行禮感謝,十分鄭重。惠博文連道不敢,說自己一路也得了孫向景和陳風崇多番照顧,還請徐方旭不要太過客氣才是。

陳風崇聽徐方旭謝惠博文,又想起了某人所託,連忙從身旁物事之中找出一柄紫綢包裹的長劍,遞給徐方旭。

徐方旭已從孫向景口中得知眾人先去了開封府,知道這是開封那位贈與的寶劍,也就伸手接過,解開紫綢。紫綢解開,只見一柄長劍在內。這長劍的劍柄和劍鞘都是漆黑顏色,觸手冰涼,像是上好的烏金材質。劍柄和劍鞘之上各有三道圓環,乃是混金的赤銅雕作花鳥魚蟲模樣,古樸大方,不似凡品。

長劍入手,徐方旭已是有了些許猜測,當下將長劍抽出兩寸,細細觀看。劍鋒出鞘兩寸,便有微微龍吟聲音,卻是這寶劍鋼口極好,原是難得的寒鐵百鍊打造。寶劍劍身之上,靠近劍柄之處,用古拙大篆刻了兩個小字,仔細一看,卻是「長生」。

徐方旭心中一驚,抬頭看向陳風崇,陳風崇點頭說道:「不錯,這柄就是前朝太玄祖師隨身所用的『長生劍』了。前朝太玄教滅亡之後,此劍輾轉流落在了龐吉太師手中。龐太師是那人的座師,卻不知這長生劍來歷,只當尋常古物贈送於他。他自得了這把寶劍,就一心挂念著你,奈何朝廷事物繁忙,一直也沒有穩妥的路子給你,這才托我帶來。」

惠博文早已知道孫向景一行人的師承來路,只是不知道他們一門與前朝太玄教的關係,一時有些雲里霧裡。不過那長劍出鞘之時,他雖在桌子對面,也感覺到一股冰冷鋒利的金屬氣息撲面而來,想這長劍當世難得的寶劍。

惠博文不修武道,見識也少些,雖感覺到這長生劍氣息鋒利,始終不如徐方旭與孫向景兩人震驚。徐方旭拔出長劍之時,就覺得無盡血腥殺意撲面而來,正是這寶劍追隨主人殺伐一生留下的干戈意境。孫向景在一旁也被這長生劍激得後背發涼,幾欲跳起,渾身難受。

確認了這長生劍的來歷,徐方旭緩緩出了一口氣,仔細將寶劍還鞘,恭敬放在桌子上面,輕聲說道:「真是祖師的佩劍不假,這股殺伐意境,也只有一人殺遍天下的太玄祖師才有。只是這等神兵利器,如今落入我等手中,也不知能否駕馭。」

孫向景只覺得這寶劍太過鋒利血腥,卻不料想竟是太玄祖師之物,連忙追問。

陳風崇是最會講故事的,也就開口說道:「漢末有楊雄撰《太玄經》,闡述天地人三才變化;唐武瞾時,有江湖奇人將一身武道經驗融入其中,輔之以天文地理諸多奧妙,成書《太玄經注》,開創太玄教,世稱『太玄祖師』。大唐乃是李姓開國,尊老子先師李耳為祖,大興道法;武瞾開周朝之後,廢道尊佛,天下道家修士多受迫害。太玄祖師也是道家一脈,更與當時的國師李淳風往來甚密,不忿武瞾作為,才立教抵抗,一人一劍,殺伐天下,直教天地變色,血流成河。這把寶劍,便是太玄祖師隨身之物,歷經兩朝數百年,被殺意血腥滲透,是當世罕有的殺伐利器。」

孫向景聽了,只覺得渾身冒汗,暗想這等凶戾之物,還是不要保留的好,連忙叫徐方旭扔了。

徐方旭卻是十分糾結,一來這寶劍是那位贈與,自然有他的意思在其中,不好隨意處置;二來長生老人一門與太玄祖師一脈傳承,幾乎可以算作太玄祖師隔代弟子,祖師所用之物自然意義非凡,也不忍令其流落;而且這寶劍是太玄祖師親鑄,無論材料技法,長短重量都是絕佳,最適合《太玄經注》一脈的劍法,真是難得的神兵利器,也難以割捨。

陳風崇說道:「兵器不過是工具,寶劍能殺戮天下,也能護佑蒼生。這長生劍跟隨祖師一生,既有了無盡殺伐氣息,也留了祖師一份不平則鳴的氣韻。如今這長生劍落在方旭手裡,也算是因緣際會,只要方旭善用之,便能化解其中戾氣,不足為礙。」

徐方旭點點頭,妥善將寶劍收好,卻還是有些擔憂,不敢使用。原本他先前的佩劍,早已遺落在海市之上,雖也是神兵一件,只怕萬難尋回。如今太玄祖師這把長生劍,除了殺意太重之外,無處不符合他的劍道武功,也是因果所在,合該歸他使用。

見徐方旭收了寶劍,陳風崇也不再多說。畢竟殺人這事兒,無論是誰,走江湖走了多久,總是有些心障;這等殺伐利器,單單握在手裡,對御使之人的心境也有一定影響。只看徐方旭能不能克服自我,領悟其中真意,一舉越過心障。傳聞中,殺神白起曾在長平之戰斬殺四十餘萬人,他的隨身兵器,只怕一出世就要伴隨無盡血雨腥風,指天天崩,劃地地裂。那等兵刃,才能真正稱之為「神器」,不當為凡人所持有。

孫向景也聽長生老人說過,尋常人使用古傳兵器,不懂得兵器自身的意境,便難以全力施為,有些還會為兵器所誤。只有掌握兵器淵源來路,通曉其歲月曆程,與其相知相通,才能完全發揮兵器的作用,而不被兵器所掌控。清平夫人廢去孫向景的一袋毒針,也是有著這等考慮,只怕毒針太過凶戾,有傷天合,不合孫向景赤子秉性,反誤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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