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一十二章 水寒傷馬骨

蘇州山莊,長生老人一片焦頭爛額。

三天之內,先是夫人莫名有所感應,卧床不起,後真從清平夫人那邊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老人又是忙著照顧夫人,又是著人四下打聽,始終不得確切消息。畢竟大海茫茫,縱是清平夫人也知知道兩人上船後失去了行蹤,再難打聽其他。

師娘這三日來更是以淚洗面,茶飯不思,成日里哭了睡,醒了哭,任憑長生老人如何安慰勸解都不奏效,只是憂心悲傷。長生老人暗裡起卦卜算,也得了十分不詳的意思,更是心急,又不敢與夫人說明。

這天傍晚,一輛馬車風馳電掣地行至山莊門口。長生老人似又所感,不等馬車停穩就飛奔到車前,嚇得看門的僕役一跳。那馬夫自是一無所知,懵懵懂懂,半天說不清楚。長生老人一把掀開布簾,只見其中是自己的兩個弟子。徐方旭面如死灰,氣息微弱,昏倒一旁;陳風崇形銷骨立,滿臉疲憊,見他只喊了一聲「師父」便昏死過去。

長生老人見兩人雖然情況極差,始終留了一條性命,心裡頓時一松,連忙叫人將兩人抬進房裡將養休息,自己親自為兩人診斷調養。師娘才聽得這個消息,馬上掙紮起身,踉蹌著到了徐方旭床前,見他這般模樣,又是心疼痛哭,不住呼喚,又直念「阿彌陀佛」,中間將諸天上下各種有名無名的神佛都謝了一番。

陳風崇只是心力交瘁,得了長生老人救治,不多時便轉醒,向師父師娘述說了各中情況。

原來那日他前去採購藥材,半途又怕錯漏,回頭想跟徐方旭拿了方子再去。不意見了兩人跟蹤一群行蹤詭異的人,一時也不好驚動,遠遠吊在後面。後來徐方旭兩人進了船王的樓船,陳風崇卻是認得,不敢貿然跟上,只得遠遠看著,也是擔心焦急。不多時,便聽得樓船里一片混亂喧嘩,隨後便看見一道人影撞破船閉,直直落入海中。

陳風崇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縱身入水救人,費盡全身力氣,才將落水的徐方旭拉上船來。一見是徐方旭,陳風崇頓時大驚,又看他胸骨凹陷,似是被人大力傷了心脈,加上他入水太久,心肺都嗆了海水,眼見氣息微弱,命在旦夕。陳風崇自是大驚,也來不及關心小師弟的生死,只忙著搶救眼前的徐方旭。

也虧得天數使然,陳風崇除了輕功決定之外,就靠著長生老人秘傳的獨門內功真氣行走江湖。他這內功一不擅長對敵,二不適合交戰,唯一的長處就是溫養身體,療傷續命,這才造就他打不死的神通。陳風崇不通醫理,也只能稍稍為徐方旭整理殘軀,隨後便靠著日夜不斷地渡與內力,吊著徐方旭心脈不絕,撐到了長生老人面前。

這幾日他晝夜行功,消耗真氣不說,已是動搖了根本真元,全靠一絲意念苦撐,這才保住了徐方旭一條性命。

長生老人也是感慨,好在有陳風崇三日不斷地內力續命,徐方旭雖然傷勢嚴重,始終還能救得回來,當下全力施救。

師娘聽了這事兒,又是哭得淚人一般,徐方旭尚且如何,那孫向景又不知該當如何,一時哭鬧不休,要長生老人去剿滅太湖船幫,救得孫向景回來。

長生老人無法,只得安慰說先救了方旭起來,待他說明事情詳細,才好拯救向景。按照陳風崇的描述,徐方旭兩人跟蹤的是太玄教之人,那群人一心求取《太玄經注》原文,如今徐方旭既然身在這裡,孫向景性命應該一時無虞,還得先救了眼前之人,再作打算。

師娘也曉得其中厲害,也不再鬧,只是衣不解帶地服侍在陳風崇身邊,任由長生老人對徐方旭施救。

第二天一早,徐方旭在長生老人妙手之下終於睜開眼睛,雖然全身經脈臟腑都有些損傷,始終挽回了一條性命,也不是什麼大礙,仔細修養些日子也就好了。

徐方旭一睜眼就四處尋孫向景,長生老人連忙跟他說了他落海之後的事情,要他先莫擔心,將事情說個清楚。

徐方旭忙將這事兒原原本本地向長生老人說明,長生老人一時眉頭緊蹙。照著徐方旭這般說來,孫向景十有八九是落入了太玄教的手裡。只是那太玄教之人也不是什麼善於之輩,以著孫向景的功夫手段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雖說太玄教要求《太玄教注》原本經文,一時不會傷及孫向景的性命,只是他落入敵手,難免會被酷刑逼問,始終不妥。

念及此處,長生老人匆匆提筆,寫了幾份書信,用火漆封了口子,印上一枚數十年不用的獨特印記,叫人快馬加鞭送往驛站,寄向各地。

師娘見得徐方旭醒來,自是仔細關心服侍,又不住擔心孫向景的安慰,只是無法,成日里背著眾人流淚。長生老人與兩名弟子苦心勸慰,也不能令她開解分毫。

徐方旭一條性命得救,長生老人的幾封書信卻像千斤巨石投入淺水一般,一時激起無盡浪花。中原大地頓時紛亂一片,各方勢力因著這樣那樣的原因,紛紛傾巢而出;黑白兩道,民間官府,都在暗地裡使足了力氣,尋找那位名叫孫向景的少年,頗有些「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①」的意思。

這些種種,孫向景自然不知。他自三日前偷襲聖女未果,便被太玄教眾人重新拿住,用牛筋繩索捆了手腕腳踝,又加上麻繩五花大綁,只如一個粽子一般。

牛筋繩索頗有彈性,用之束人是專破鎖骨掙脫一類法門。孫向景這下算是遇見了剋星,一日十二個時辰都被牢牢困住,吃喝拉撒都靠旁人幫忙,自是委屈非常。

太玄教人怕傷了他的身子,不曾點得他的穴道,只能靠著繩索束縛與他。這點穴之事,原本是阻隔氣血運轉,截斷經絡氣息,一時半會兒還好,若是時間長了,對人的身體卻又不小的損傷,眾人得了聖女的嚴令,不敢妄為,只得將繩索拉緊些,一泄心中的怒火怨氣。

想那聖女兩次被孫向景制住威脅,還曾置身徐方旭拚死一搏的險境,雖然依舊安然無恙,可服侍保護聖女的眾人都是重罪加身,回去後難免要受諸多懲罰折磨。眾人暗恨孫向景坑人,只得小處為難於他,疏解些怨氣。

孫向景被如此捆縛了三天,初時是在海上,還有船艙空間,兩日後眾人登岸,車馬路程,更是叫他痛苦難當。那牛筋繩索本就不粗,眾人又是故意捆得極緊,他這幾日動彈不得,也是氣血瘀滯,四肢手腳酥麻冰冷,直要失去知覺。

那聖女卻依舊對他很好,每日里常來與他說話,幾番寬慰於他,直說到了總教山門,等他背出《太玄經注》原本經文便還他自由,絕不為難。

孫向景從不搭理,心下暗恨,想這女子也是城府極深的人物,隱藏一身武功,當時在海市上裝的那般楚楚可憐,也不知懷了何等的心思,更是對她的話一句也不相信。

那聖女不知自己如此蒙冤受屈,遭他誤解,只當他挂念親人,心緒繁雜,愈發與他好說好講,每日里都要來自言自語上一個時辰,生怕他憂思過度,傷了身體。也是她藝高人膽大,當時在海市之上,自己一方佔盡天時地利,自不用出手反抗;況且船王於德水就在一旁虎視眈眈,也無謂露了身手給他知道。

兩人就這樣,以一種詭異尷尬的情況相處了數日,太玄教的人馬也行至了鳳翔府。原本他們從杭州海上出發,走了幾日水路,特意避過蘇杭一帶,從楚州登岸,幾日間深入大陸,也是腳程極快了。

再說那兩浙船王於德水,自那日與太玄教商談出了岔子,雖是大顯神威重傷徐方旭,拿下孫向景,也是滿心忐忑,生怕招惹了太玄教的不快。

他與陳風崇實是要好的夥伴,往來也十分密切,卻不知道那日搗亂的兩人是陳風崇的師弟,更不知道陳風崇是長生老人門下。還不住暗自奇怪,不知陳風崇遇見什麼急事,匆匆離開,音訊全無。

幾日後,於德水手下送來了密信,正是長生老人手書的抄本,他一看之下方知闖下大禍,這才知道自己出手傷了長生老人門下高足。長生老人在兩浙一帶威名赫赫,莫說是他小小一個船王,就是兩浙的巡守總督也要賣他三分薄面。更何況自十幾年前老人歸隱,江湖人還未曾見過這番情形,都是暗自心驚。

於德水自知大禍臨頭,當場被嚇得軟倒在地,渾身汗濕。也虧他真是混跡多年的老江湖,短時的慌亂之後便穩定心神,先堵住了手下眾人的嘴,又火速安排了船隊,親自領著出海避禍去了。

※※※

①唐,李白《出自薊北門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