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一十一章 飲馬長城窟

孫向景連番接受打擊,加上舊疾複發,整個人早已支撐不住,一時昏倒在地。

昏迷中,噩夢連番出現,不住折磨著孫向景。他一時看見楊瓊沖他微笑,下一秒就化作太玄教的聖女,手捧徐方旭的頭顱,咯咯直笑;一時又覺得自己身處海底,發了瘋一般尋找徐方旭,卻只見到一具骨肉分離的殘軀。

一時冰火交加,孫向景只覺得一半身子在烈火中炙烤,另一半身子卻在寒冰中凍結,嘴裡一陣乾澀灼熱,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只在這無間地獄受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是隱約之間,孫向景看見師娘端了一大碗東西過來。他只當是苦藥,掙扎不喝,不料師娘一時變了顏色,一臉惱怒。不知從哪裡出來的師兄師姐們紛紛按住了他的手足四肢,任由師娘將藥水灌入他的嘴裡。汁水一入口,孫向景只覺得清冽甘甜,冰涼適口,不住大口吞咽,身上火燒一般的感覺也慢慢消退。

勉強睜開了眼,孫向景發現自己仍在船艙之中,周圍幾個太玄教的弟子奮力按住了他的手足,那聖女親手端了一碗糖水,緩緩餵給他喝,身後兩人一臉尷尬焦急,又是不知所措。

那聖女見他醒來,也是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放心。見他依舊雙目赤紅,渾身還是有些發熱,又想接著喂他喝水,又怕再被他啐一臉口水,一時踟躕。孫向景真是恨極了眼前眾人,一想方才喝了他們的水,恨不能將五臟六腑都反嘔出來。奈何他現在虛弱至極,之前一番掙扎已是耗盡了全部體力,一時動彈不得,只將頭偏朝一邊,不理眾人,心裡又是一陣難過,眼淚流了下來。

聖女又輕聲與他說話,問他感覺如何,孫向景只是不理,自顧傷心。見他這般樣子,聖女只得放下手中水碗,吩咐眾人出去,自己與他單獨說說。眾人哪裡敢讓聖女與這反骨的小子獨處,連番勸阻,卻抵不過聖女堅持,只得仔細捆了孫向景,叫他動彈不得,方才出去,守在門口。

聖女打發了眾人出去,又過來與孫向景交談。孫向景心裡挂念師兄,雖然萬般不願,卻也知道他恐怕無幸,更是怨恨太玄教橫生波瀾,不願理她。那聖女也是耐性極好,又是好言寬慰,又是低聲許諾,只要孫向景與他們回了太玄教總壇所在,再請掌教派人仔細搜尋,定會找回徐方旭。

孫向景暗想,若是師兄福澤深厚,逃得一條性命,自然會來解救自己,何須與他們廢話;若是他不幸遇難,有一半的責任就在太玄教眾人身上,等他們派人去找,只怕早已屍骨無存。想到這裡,孫向景又是一陣難受,直要流淚,只是硬撐著不想叫這妖女看輕,苦苦忍住。他心思細膩,心知徐方旭此次九死無生,又想起之前徐方旭對他諸多交代的地方,自然知道水火無情的厲害,知曉凡人之力在汪洋大海面前的渺小,心中更是幾乎失去了希望,只是無盡痛苦。

那太玄教聖女真真是慈悲心腸。太玄教一直心懷不軌,意圖天下;她的父親,太玄掌教更是著了魔障一般地苦研《太玄往事錄》,一門心思撲在武道和捭闔之術上,縱容門下弟子明暗皆施,正邪兩立,只求結果,不管經過。人都是緩緩滑向深淵容易,奮起求善艱難,故而太玄教中弟子大多一步步走上了邪路,只留她還獨自堅持,一心苦勸父親回頭。

此番前往海市,也是存想大宋西夏俱是百姓,西夏連年天災,去年更是遭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白毛雪禍,雖然打秋風劫掠宋人之舉實在不堪,卻也真是保全西夏百姓一條活路的法子。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得從了父親的意思,以降世玄女的身份前來與兩浙船王商談,卻不想此間橫生枝節,不甚壞了徐方旭的性命。

此女心思純凈,道理也是精深,殺一人救百人之事,雖合乎世俗情理,她卻萬萬做不出來。想來眾生平等,螻蟻尚且偷生,救百人的功果是救百人,殺一人的罪孽是殺一人,怎可混淆不分;天下道理,本是沒有所謂「功過相抵」一說的。

船王發威,一時致徐方旭於死地,料來他也是在劫難逃,插翅難飛。聖女只將這番罪孽歸結自己一人之身,模糊猜到是孫向景見了自己才暴露行跡,雖不知道各種緣由,始終是因果糾纏,這才奮力從船王手中保下了孫向景,只說要留他逼問《太玄經注》的功法。

聖女慈悲,那真是白蓮聖母一般,這才抱了一份歉疚,一份憐憫,不惜降身照顧孫向景,忍受他諸多惡語污言。也是世間多有滿嘴慈悲仁義之人,卻都做不到如她這般,不說唾面自乾,也是忍辱負重,捨得為善行付出時間精力,甚至人格尊嚴,在所不惜。

多虧了聖女這般心思,也是孫向景命不該絕,這才撿了一條性命,未受得多少委屈,憑空還得了一份艷福。

孫向景聽她說話,自不搭理。奈何心裡苦悶煩躁,越聽越怒,心思卻不住被她的言語勾起,百轉千回,思慮紛擾。

那聖女見他此刻飽受喪親之痛,真是感同身受,想要安慰卻又不得其法,只得尋些話頭,分散他的心神,教他好受一些。聖女與孫向景素未相逢,彼此間一無所知,只得撿手下稟報的訊息說起,問他吐蕃之行種種。

孫向景原不欲理她,只恨沒學成無上玄功,不能自閉五官,只得在這裡受罪。聽她提起吐蕃,雖是百般抵觸,不由也想起他與徐方旭兩人吐蕃一行,那是兩人共甘共苦的經歷,徐方旭為孫向景付出一切的現實,一時更是心念迭起。

電光火石之間,孫向景突然想起,他與徐方旭離開吐蕃之時,徐方旭曾說過:「上師也說了,十三年後,相約我『兩人』再赴神宮,必是早知了因緣,不願說破罷了。」一想起這話,孫向景頓時眼前一亮,暗想仁欽桑布上師乃是當世大德,佛法精深,真是行走於地上的佛陀。他堪破因果,通曉過去未來,觀遍三千紅塵世界,慧眼獨具,斷不會說些無根由得話語。既然仁欽桑布上師那般說了,就相當於保證徐方旭與孫向景十三年後定能登上岡仁波齊聖山,再入辛饒彌沃神宮,這是因果機緣,真真不生不滅,不隨萬事發展而改易,是諸法無常中的恆常,天地變中的道不變,是極真實,最上究竟。

想到此處,孫向景頓覺心中一團熱火熊熊燃起,本已僵死的精神再度活絡,之前一心求死的意念頓時改變,只求脫身此間,早早尋了徐方旭去。

道家說精氣神意,此刻他神意一振,周身精元血氣便頓時流轉,整個人像先死後生一般,一時恢複大半。原本他先前舊疾複發,徐方旭拼著莫大的危險不惜,也要給他喂下藥丸。那藥丸乃是侗人千古第一神醫、醫道蠱術俱佳的杏妹勞心耗神書寫,又得了當世第一高人、一方杏林魁首的長生老人親手製作,真是兼得吐蕃中原千年醫術精華,糅合漢、苗、侗三族萬載智慧的結晶,個中神妙之處,不說絕後,也是空前。

此刻他周身氣血運轉,藥力自然發揮,不僅壓制了五臟病氣,更不斷滋養他的身體,助他恢複內勁氣力。也是兩位不世出的高人考慮周詳,孫向景病起五臟,若無內力溫養壓制,所用之葯的效力就難以發揮,故而其中多有些溫養經絡,恢複內力的搭配組合,這下真是救了他的性命。

孫向景一時氣力恢複,又暗自打算,腦中飛速運轉,心裡想法紛起。

只見孫向景一時臉色大變,五官緊湊,似是極為痛苦;又見他兩眼緊閉,眼裡擠出淚滴,整個人縮成一團,不住呻吟。那聖女哪知道他心思,只是擔心害怕,自然跑到他身邊,也不顧男女有別,費力將他扶起,口中焦急詢問你,手上不住為他擦拭汗珠淚水。

孫向景堂堂七尺男兒,雖是瘦削幾分,也是一身鐵熬的筋骨,作勢裝病之下,真是死沉死沉。也真是這聖女救人心切,區區女子之身,嬌俏柔弱之體,情急之下,竟真能將他攙扶起來。

孫向景本是演戲,被聖女扶起時卻也心神蕩漾。那聖女真是焦急,竟不管不顧地,一對酥胸貼在孫向景臉旁,一身體香直衝他的鼻腔,令他回想起那夜與楊瓊獨處,也是萬念俱起,全身火熱。

聖女見他情勢愈發危機,全身竟是著火一般發燙,更是急得無法,簡直想哭,竟忘了門外就有手下,也不知道呼喊。孫向景半天才想起正事兒,也是暗罵自己色迷心竅,連忙尋個時機,閃電般探出手去,一把扣住聖女脖頸,挾著她緩緩站起。

輕輕一抖,原本的五花大綁頓時散落在地。孫向景這手在侗人寨子就顯教過一番,如今更是純熟,繩捆索綁中脫身真是易如反掌。那聖女一時不備,竟被他得手,頓時被制住,動彈不得。

聖女也是一驚,愣了一愣,才說:「原來你沒事兒啊?」

孫向景也不答話,惡狠狠說道:「別廢話!叫你的人停船轉舵,往蘇州開去!慢了一時半會兒,看我扭斷你的脖子!」

那聖女卻不慌張,輕輕說道:「你若沒事,我也就放心了。」說著,只見她猛一跺腳,正踩在孫向景腳面之上,疼得他頓時鬆手後退,抱著腳叫疼。聖女這次再不顧他,轉身一掌拍中他的肩頭,將他打倒在地,一時起不來身子。

孫向景哪裡料到這般變化,不想股掌之間的玉兔頃刻化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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