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七章 古人重相見

自那天起,孫向景也真收斂了心性,不再仗著手中蠱術毒方輕狂,只跟著師姐仔細修行,耐心打磨功夫。清平夫人對門下師弟都不藏私,也分享了許多內功門道給他,好叫他補足缺漏之處。

長生老人一門,無論修鍊何種功夫,歸根到底都是一部《太玄經注》。只是眾人天賦不同,精力又是有限,老人才選了不同的法門傳授,卻不禁止門下互通有無,只要自家手段到位,多修行什麼都無所謂。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便是如此。

也是《太玄經注》道理高深,佶屈聱牙,各人從中領悟不同,自有自的緣法。清平夫人給孫向景講的東西,其實都是經文中所有,只是經過了她自己的領悟,再作轉述。這樣雖不利於各自領悟理解,卻是功效顯著,往往隻言片語就能撥開迷霧,得見真意。

清平夫人心思巧妙,最是會對人下菜。往日里不僅招呼上層顯貴,長袖善舞;就是教養手下姑娘時,也是十分妥當得體,既不會說多,也不會說少。她這次指點徐方旭和孫向景,也是經過了仔細的思量,令兩人都有不小的收穫,又不至於影響他們本身的理解,拿捏得十分巧妙,恰到分寸。

也真是同門情義,一門之下都如兄弟姐妹一般。這等勞心勞力地考慮指點,在幾個大的門派內部也不常見。

孫向景一邊跟著清平夫人修鍊內功,膩煩了也下樓跑腿打雜,幾日里也是收穫眾多。

這一日,孫向景幫著招呼幾個面相魯莽的漢子吃飯,席間隱約聽他們說起「太湖船幫」、「一統蘇杭」之類的話語,覺得十分好奇,便跑去回稟了師姐。

清平夫人正在修鍊,聽了這事,也不以為意,說道:「兩浙蘇杭一帶,原本水路發達,運河暢通。這些所謂的船幫,就是各地的龍頭老大糾結人手,抱團排外的組織。他們倒也有些手段,自隋朝運河修通以來,也傳承了許久,都有些高人坐鎮。只是一統蘇杭之事么,他們說了幾百年了,也沒見真做成過。畢竟太湖船幫平日里也做些腌臢事情,不算正派,在地面上多受些抵制。他們要真敢鬧事,首先就過不了師父他老人家那關。」

想起還在蘇州山莊里逍遙快活的師父,孫向景也是萬分放心,直道莫說是船幫匪寇,就是皇帝的親衛禁軍,要想動亂兩浙一帶,只怕也要掂量掂量。

他這話說得大逆不道,清平夫人卻是不作反駁,似乎也默認長生老人有能力對抗禁軍。想了一會兒,清平夫人又說道:「這幾日清明剛過,端午之前,船幫會有一次極盛大的『海市』,到時候你可以跟方旭去看看。」

孫向景突然聽說這等好玩去處,連忙追問,清平夫人又說道:「船幫的海市也是幾百年了,一般是在端午前半個月舉行。屆時他們會互通一年的收穫,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也會拿出來掛賣。往年始終想著你還小,海市畢竟紛亂,也不敢帶你去看。如今諸事略定,你也有了自保的手段,多去漲漲見識也是好的。只是我實在厭惡那些男人身上汗味,不願去湊這個熱鬧,要去就叫方旭帶你去好了。」

也是清平夫人想著孫向景畢竟年輕,成日里練功打雜總有厭煩之時,有心叫他出去走走,勞逸結合,張弛有度,也是好的。

孫向景聽了自然興奮,又聽師姐說男人身上汗味,連忙仔細聞了自己身上。清平夫人直笑他,說他俊美公子,清香好聞得很,與那些醜男人不同。孫向景聞言又想起三師兄,想到三師兄雖是魯莽粗壯,身上卻總是帶著一股冷香,聞起來山林草原一般,十分好聞,就說道:「我自然是愛乾淨的,只是始終不及三師兄好聞。也不知他用的什麼香料。」

清平夫人卻是臉上一紅,直叫孫向景莫要胡思亂想,抓緊時間練功。孫向景這兩日也有些乏了,連說今日生意正好,樓下還需他幫忙才是,連忙跑了。

清平夫人見他跑了,輕輕一笑,又自坐在床邊發獃,一時身旁香煙繚繞,中間不覺多了一股山林草原一般的清冽冷香。

孫向景自從聽見了海市的消息,成日里磨著徐方旭要去。徐方旭幾番遣人打聽,都說今年的海市似乎晚了些日子,一時沒有開始。徐方旭跟孫向景說了,他只是一日三次地催,生怕錯過。

又過了幾日,終於傳來信說海市在入海口處舉行,孫向景連忙催促徐方旭上路。兩人準備一番,又換了尋常衣服,清平夫人又偷摸給了孫向景不少銀兩,這才趕赴。

半天之後,兩人到了海邊,卻只見商船貨運,紛擾忙碌,不見海市絲毫跡象。

徐方旭像是輕車熟路一般地,找了位船頭掛著商會幌子的船老大,兩人切切交流片刻,船老大收了徐方旭一小包銀子,便從旁邊喚過一艘小船,交代讓他帶兩人前去。

孫向景看得新奇,上了船還不住追問。徐方旭向他解釋道,這海市不再陸上,而是在杭州與明州之間的海面之上,名副其實。尋常人既不知曉,也找不到參與的路子。早年間陳風崇帶徐方旭去過一次,故而他才能尋得。

孫向景又是驚奇,好奇之心又盛了幾分,直想像那海面之上如何開市,無盡神往。他又是第一次出海,雖然不過在近海水域,始終與兩河水路不同,不多時便覺得天地隱去,四周只剩無窮海水,又是遼闊,又有些害怕。

徐方旭自然要仔細提醒了他,這海上與內陸自有不同。兩人都是蘇州長大,水性極好,但也萬不可冒險下海。海水中洋流涌動,陰陽混雜,天地之威,絕非人力難擋。如今春夏相交,那海水卻是依舊冰冷,若是冒失落水,一時三刻就會被暗流捲走,縱是武藝高強,在無盡汪洋之中也是枉然。

孫向景聽了也是小心,他原本就暈船得厲害,如今更是遠離船沿,只在艙中等待,又是心癢。

掌船的老大是祖傳的手藝,駕馭這一艘小船在無盡汪洋之上漂漂搖搖,看準時機借風借水,海面上雖無任何信物,但靠著洋流海圖還是一路前行。

直到了月上三竿,繁星滿天,孫向景悶在船艙裡面,透過窗口看著外面。原本他以為這海上就像太湖洱海一般,入夜後天上一重繁星,水裡一重繁星,相映成趣;卻不料這大海漆黑一片,萬無半分趣味,加上周圍一片寂靜,縱是他膽大包天,陸上霸王,也是有些害怕發毛。

忽然,孫向景聽見徐方旭再外面叫他,出去一看,只見遠處海面之上燈火輝煌,海風中隱約有些人聲鼎沸的意思傳來。徐方旭說這便是一年之有半個月的海市,孫向景暗道原來這海市是在一處小島之上。

待得行船靠近,孫向景才震驚發現,先前以為的那座小島儘是數不盡的船隻。這無數船隻在此處下錨停泊,彼此間用鐵鏈相連,聚成一片,宛如市集一般。周圍許多小船掛了不同的幌子,有的是接送來往客商,有的是警戒巡邏,有的則滅了燈火,只隨波逐流,隱約有些鬼祟人影行動。

船老大駛進一出缺口,便有幾名赤膊大漢上前盤查。徐方旭給了銀錢,又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語,那些漢子便七手八腳將三人拉上船去。來時那艘小船也自靠在一旁,等兩人回程。

上船走了不遠,那船老大說難得來這一次,他也要去尋幾個相熟的弟兄聚聚,兩人若是需要回程,只需到先前上船之處,自有人能尋他。徐方旭也樂得自己逛逛,也就讓他去了,自己領著孫向景向前走去。

一開始,兩人還能看見汪洋大海,感受海風徐徐;走了不久,便覺得周圍人聲鼎沸,燈火通明,就像在路上集市一般。這海市靠著船隻相連,選址又是在一處淺水之處,十分穩固,也不覺得搖晃,孫向景自然不再暈船難受,不一會兒就恢複了精神。

周圍各色人等川流不息,有那打著赤膊穿著粗衣的行船漢子,也有掛了幌子擺攤售賣的商人,間或有一兩位衣著華麗的富商大爺,帶著數十人招搖而過。風燈明滅之處,也有那穿紅戴綠,濃抹脂粉的女子扭捏姿態,身後隱約傳來春意鶯聲和骰子牌九叫罵。

孫向景感慨不已,直道這便像熱鬧了十倍的勾欄瓦肆一般,也是十分興奮,拉著徐方旭不住往前走著,生怕錯過了什麼。徐方旭緊緊拉了他的手,說道:「你可莫要大意。這裡比不得城裡勾欄,是沒有一絲王法的地方,若是闖了禍事吃虧,可沒有衙門等你去告。」

孫向景只作不信,卻也見有些陰暗之處,數十人圍了一人毆打,被打之人有輸錢賴賬的,有販售假貨的,有白吃白嫖的,都被打得嗚咽不止;打到最後,挨打之人沒了氣息,只被一腳踹下船去,不知生死。

周圍擺攤做生意之人也是各有不同,有些攤子大些,貨物千奇百怪,琳琅滿目,底氣十足,過往行人多跟他們打些招呼,更有些卑躬屈膝,低頭哈腰;有些攤子小些,攤主或警惕,或陰沉,面前只放了一封文牒,不見貨物。

孫向景看小攤好奇,想過去看,徐方旭拉住他道:「這些都是販賣違禁事物的,都不敢擺出貨來,只是寫了隱語,若有心便可跟去周圍小船上看。若是遇見臉生的,偶爾也做些黑吃黑的勾當,殺人謀財,丟下海去毀屍滅跡。還是莫要湊這等熱鬧,只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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