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五章 秀英重換骨

孫向景為秀英擦乾淨了臉龐,看著他卻是「哎呀」一聲,神情十分震驚。

這秀英原本生的清秀柔媚,只是臉上天生一片胎記壞了容貌,一眼看去有些嚇人。他這兩月足不出屋,只一個人吃了睡,睡了吃,其餘時候都躺在床上發獃感傷。所謂「憂能傷人」,此刻整個人更是形銷骨立,一臉蒼白,一雙眼睛深陷,愈發大得嚇人。

若只是這樣,孫向景雖心疼也不會驚訝。他為秀英擦臉,擦到最後卻發現秀英臉上那塊胎記已經淡去,只留有些許印記,只比周圍皮膚顏色深些。若是不仔細看,卻已是無礙了。

孫向景連忙問秀英,秀英卻是只道不知。他一個男人的房間,也沒有銅鏡之類,一時也沒法看,只當孫向景有心安慰,哄他開心。

孫向景也不再糾結胎記,只跟他談心聊天。秀英經過剛才一通發泄,心裡已是好過了許多,便也仔仔細細,毫無隱藏地向孫向景述說了他對陳風崇的一番情義。說道動情之處,秀英又不住流淚,好半天才能繼續。

孫向景一面聽他說,一面嘴上安慰,心裡卻也是十分憐憫同情。想秀英對三師兄也是真情真心,卻始終不能相伴,甚至不能說起分毫。世間的情愛,就如山野的百花一般。有些似牡丹,門當戶對,高貴雍容,一生一世的榮寵;有些似白梅,孤芳自賞,終究落得一句「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①」,難成正果;有些似曼陀羅花,令人沉迷其中,卻只有片刻的歡愉滿足,要用一生的痛苦償還;有些甚至就是野花一般,從來默默無聞,一生平平淡淡,終究凋零。但秀英對陳風崇的情義,甚至不能比之作花,若一定要說,那便像深山中的野菌,只在陰暗潮濕之處,永遠沒有結果,有朝一日見光,便是必死無疑。

孫向景聽著,又想起自己與楊瓊姑娘,兩人之間便如曇花一現,夜合朝離,用盡一生時光,不過得了幾日歡愉。想到此處,他也是暗自神傷,低頭不語,眼淚吧嗒吧嗒掉下。

秀英原本在感傷自己,卻不意見孫向景也跟著落淚,連忙問他。孫向景不願提起往事,只強打精神安慰於他,勸他走出。秀英一番傾訴,也是疏解了鬱結,也看開了許多。只是之前種種實在令人難堪,一時鼓不起勇氣,便自逃避,無法面對。

孫向景又將陳風崇的心意說與他聽,秀英一時茫然沉默。見他這般沉默,孫向景笑著罵道:「如今你這般模樣,好好打扮一番,這天下飲食男女,自是予取予求。喜歡哪家的姑娘,輕易能求了好生過日子;看中誰家的伙子,左不過軟磨硬泡,也能如願。又何苦妄自菲薄,單單弔死在三師兄一棵樹上。」

秀英自然不信,只當孫向景哄他。孫向景攬了他的脖子,啪一口親在他臉上,說道:「你現在這般模樣,連我都有些動心呢。走,跟我出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你也好好看看自己!」說著,孫向景一把拉起秀英,也不管他願不願意,朝門外走去。

秀英不意被孫向景親了一下,羞臊不已,心裡又是激動又是害怕,又是甜蜜又是苦澀,一時呆住,只被孫向景拉走。

著人服侍他洗澡更衣,又叫了當時闖禍的人去打掃屋子,只作懲罰,孫向景高高興興地回了師姐房中復命邀功。

清平夫人一時驚喜不已,不成想這小師弟真有這般本事,頓時不住誇讚,直說想要什麼任由他提,自己多的沒有,金銀古玩那是不缺。孫向景連忙說此番本就有事要求師姐,不敢再要其他東西,只要師姐尋些好吃的給他享用也就是了。徐方旭也是高興,畢竟孫向景這次總算做了一件真實不虛的好事,自是跟著誇獎。

不多時,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說秀英來了。清平夫人著他進來,抬頭一看卻是愣了一愣。這秀英褪去了胎記,仔細梳洗了一番,又被疼他愛他的姑娘悉心打扮,竟真是個難得的美人;加上他避世兩月有餘,形銷骨立,身材越發瘦削,臉上少了幾分血色,真如個病西施一般,讓人又愛又憐。

清平夫人見他這般模樣,商人本性暴露,不住盤算,若是以後也弄個專門招呼達官顯貴的男風勾欄,著這秀英做了頭牌,再找上幾個俊俏些的兒郎,平時多讓小師弟來幫忙跑腿,這生意絕對要勝過清平坊幾分。想那天河絕配,鵲橋之上牛郎織女佳話流傳,不如取名叫做「牛郎苑」,也是平添了一份產業,再不用與那些俗世教坊爭搶生意。

畢竟世間陰陽之事,總是以女子陰柔為美。自唐以來,坊間男風大盛,達官顯貴們總好這口令人臉紅心跳的獨特風味,可總也要些柔媚可人的少男,扮得像女子一般,才有生意可做。轉念一想,清平夫人又是泄氣,秀英雖然脫了胎記,一張臉足可獨當一面,可是他那雄渾有力的嗓音,只怕沒有幾位大爺能受得了。一想到房裡傳出秀英的粗獷呼喊,清平夫人只覺得畫面太美,不敢再作設想。

想來若是世間男風之好,要真能接受這等陽剛男子,除非哪日燈頭朝下,鐵牛犁田,千里傳音,乾坤逆轉吧。

孫向景哪知道師姐心中所想,不等秀英拜完清平夫人,便拉著他來到夫人妝台之前,要他好好看看自己。秀英一見銅鏡中那位美人,也是驚訝不已,又是端詳,又是不信,不一會兒竟捂著臉哭了起來,直說做夢,不願醒來。

清平夫人好容易安撫了秀英,叫他去見見各位小廝兄弟,也好領著他們將這幾日的瑣碎雜事理順。

樓下諸多小廝見了秀英這般模樣,更是個個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一個個驚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直到聽見秀英惱羞成怒,謾罵起來,才敢相信。有那個口味獨特的,更是心神蕩漾,膏藥一般黏在秀英身邊,一口一個「秀英哥」,不住上下其手,揩油吃豆腐,神情柔媚造作,看得別人一身惡寒。

清平夫人在房裡也是諸多感嘆,又自疑惑秀英臉上胎記怎會無端褪去。徐方旭精通醫術,便說道:「早年間曾聽師父說過,世間有一種面瘡,自出生就伴隨宿主一生。這種面瘡有的化膿潰爛,有的宛若火燒,有的卻只像胎記,種種不一,總歸是毀人容貌。如今看來,秀英臉上的便是這種面瘡。他這幾日憂傷思慮,茶飯不想,只躲在房裡,想是動搖了根本;神意受挫,精氣自然流失,面瘡失了氣血支撐,也就自然消去了。若是再用上些百花硝粉,想必過上一年半載也就徹底無礙,再無缺憾了。」

清平夫人更是欣喜,著姑娘們分些日里用的硝粉給秀英送去。那些姑娘見他如今這般美貌,又貪戀他的天賜神物,自然無有不從,紛紛取了最好的脂粉送去。

秀英的事情了結,徐方旭也向清平夫人轉交了長生老人的書信,表明了來意。聽說向景的病終於有了法子救治,清平夫人也是一番驚喜,要過方子仔細看了,說道其中幾種藥物雖然難得,有些還是皇宮的貢品,但也難不住她,稍微花費些心思也能辦妥。當下,夫人留了兩人住下,也是許久不見,說是等著藥材收起再放兩人離去。

孫向景聽他兩人閑聊片刻,又想起年前來時那位楊大爺,想他是個笑料,又問師姐他最近是否又來出醜。

清平夫人聞言咯咯笑,說是那位楊大爺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本什麼劍法,動了修鍊武道登臨絕頂的心思,自去修鍊去了,怕是有幾個月不曾見到。

孫向景聽說劍法,多嘴問了一句。清平夫人更是掩嘴笑道:「我也不知什麼劍法。只聽說是誅邪斬魔一類的。聽來往的幾位大爺說,他自練了這番功夫,竟是斷了那好色的習慣,再不親近女人,為人愈發和氣可親,也是大功一件。」

孫向景也是可憐這人,聽他如今有了好去處,也是為他高興,只願他以後學好,再不要出來受眾人恥笑,守著家裡那個惡婆娘忍一輩子也就是了。徐方旭武道精深,越聽越不對勁,直覺得師姐說的這本劍法種種效果,都與原來師娘講故事提起的一本《辟邪劍譜》頗為相似,而這故事師娘只說與自己幾人聽過,並不見諸筆墨,又哪裡真會有這一本?

想到這裡,徐方旭不禁多看了清平夫人兩眼,便見這位師姐掩嘴直樂,眉眼間都是一種奇怪的歡喜。見徐方旭帶著疑惑看自己,清平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略帶著些威脅。徐方旭背後一冷,不敢再問,只自腹誹,這師姐真是越玩越脫,不知楊大爺如何得罪了她,竟落了這般下場,也是輕嘆一聲。

孫向景聽他嘆氣,還以為他有心事,又忙問他。清平夫人搶著說道:「方旭許是擔心人家修鍊了無上劍法,超過他去,有些不忿吧。是把,方旭?」

徐方旭實在看著師姐害怕,始終清平夫人在幾人之中惡名根種,積威久遠,也不敢多說,只得胡亂點頭,直說師姐說的有理。

清平夫人又是嬌笑,著人安排兩人住下。孫向景跑去找秀英等人,自然又是胡鬧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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