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三章 晨起修武道

所謂「知易行難」,孫向景雖然受了激勵,憋著一口氣要早起練功。奈何褥子實在太軟,棉被實在太厚,春風實在凜冽,日頭實在太毒,想要早起那是萬萬不能。

徐方旭幾次叫他起來,他都含混過去,只抱著被子撒嬌,說什麼也起不來床。徐方旭也是無奈,只得自己洗漱之後到了前堂。

長生老人年老覺少,早一個時辰前就起來了。師娘一旁相伴,也是一早坐在前堂。兩人用了些稀粥點心,老人望著東面鍊氣行功,直到日頭出來,才收工坐下。師娘在旁邊喝茶看書,也是怡然自在。

徐方旭向兩位長輩問了好,師娘連忙問了他昨晚的情況。原本師娘並無半點武藝傍身,長生老人不願她摻和其中,也就沒與她細說昨日之事。徐方旭知道師娘心細,總是擔心,也就挑挑揀揀與她說了些。師娘這才安心,又問起孫向景怎麼沒過來。

徐方旭哭笑不得,直說叫他不起。長生老人也是無法,說年輕人貪睡,又是在外面幸苦奔波了些日子,也就由他。

徐方旭喝了幾口茶水,又自到了院里打磨功夫。長生老人在一旁指點幾句,越發覺得他進展神速,這兩三個月功夫又精進了許多。

徐方旭本就捨得下苦功,悟性又是極好。此番出行雖沒有太多磨礪機會,始終心性又有了些進展。加上他對本門精要《太玄經注》的理解大大加深,一時間也有了不小的進步。

長生老人看著他唏噓感嘆。他這幾名弟子都是精挑細選的人物,個個根骨極好。清平夫人最先入門,更是在他的傳授之外自悟了浮世真氣,弟子一輩中也堪稱佼佼;陳風崇生來筋骨結實,悟性雖然差些,修行也還算勤奮;徐方旭更是天資過人,又吃得苦,別人練八分的他要練十二分,也是不錯;就連孫向景先天有病,後天懶惰,也架不住他聰慧異常,靈巧過人,雖是武藝最稀疏的一個,也不比同齡之人差上點滴。

老人一時又想起早夭的四弟子,也是有些傷感。徐方旭之前,陳風崇之後,長生老人還收過一名弟子,取名作周其誠。這名四弟子在六人之中天資最好,堪稱不世出的全才奇才。可惜早年間周其成行走江湖,出了些許變故,還未闖出些名堂就落了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就連屍骨都不曾留存下來。

想到此處,長生老人也是有些出神。徐方旭聽著師父念叨,知道他又想起了傷心事。提到四師兄,他也是滿心的悲切。原本四師兄最是和善不過,雖有著過人天賦,卻沒有半點驕傲,對幾位同門都是真誠相待,頗為親厚,比之三師兄更多了一份沉穩。那年他去世的噩耗傳來,眾人俱是哀痛無比。師娘當場昏死在地,悲悲切切半個月下不得床;孫向景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兩天兩夜滴水不進;長生老人作為師父,自是傷心不已,嘴上雖然不說,整個人卻是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也是從那時起,長生老人對門下弟子的要求愈發嚴格,生怕眾人在外吃虧,重蹈周其成的覆轍;師娘對幾人更是疼愛得無以復加,張口閉口離不開幾人,時時刻刻為弟子著想思量,只願眾人長久陪伴身邊才好。

徐方旭不忍師父沉浸於昔日回憶,便尋了幾個武道上的困惑之處請教於怹。長生老人一一為他解釋,又親自演示了多時,也就不再感懷。

又過了半個時辰,孫向景才揉著眼睛,衣冠不整地從房裡出來。師娘迎上去替他整理了衣服,替他豎了頭髮,又忙著去給他張羅新鮮吃食。

孫向景吃了些東西,看見師父師兄在院里練功,這才想起昨日師父的威風,連忙跑過去參與其中。

長生老人見孫向景過來,也就單獨將他叫到一邊,問了他杏妹傳授了哪些東西。孫向景早就想要告訴師父,只是一時沒有機會。如今師父問起,他連忙回房取了杏妹給他的書卷過來。老人接過那書一看,也是大吃一驚。他原以為杏妹不過傳了些防身手段、御毒藥方給弟子,卻不想手上這本書上端端正正寫著「九黎蠱經」四個大字。

杏妹的蠱術得傳與苗人師傅。相傳苗人本是上古戰神蚩尤的後裔,正是那九黎氏族。軒轅黃帝打敗蚩尤之後,苗人與漢人抗爭良久,花了幾千年的時間才逐漸融入中原社會。這《九黎蠱經》,傳說是遠古傳承的奇書,苗人蠱師的聖典,自始皇開國以來就軼失在歲月之中,只在苗人蠱師之間口耳相傳。眼前這本,只怕是杏妹在她師傅的理論之上整理而來,雖不是全本,卻也是足以攪動風雲的神書秘典。

苗人的蠱術遠古流傳,神秘詭異,與原始巫術混雜,以御使毒物見長。在苗人蠱師的眼裡,世間萬物都可作蠱,無論花草樹木,還是蛇蟲虎豹,甚至活人死屍,都可以煉作蠱物。

數千年來,民間獨特的種種傳承慢慢消失,隨著無盡神話傳說或是湮滅,或是融合。其中,祝由術融入了中醫,蠱術也融入了中藥,兩者結合道家陰陽五行,一起組成了浩如煙海的中醫體系。也只在那些深山老林之中,千載不與外界相通之處,還有些許殘存的秘法流傳,孫向景手中這本《九黎蠱經》便是其中之一。

長生老人粗略看了這本《九黎蠱經》,只覺得其中道理精深,知識龐雜,直與《太玄經注》各有千秋,難分上下。老人知道這書是苗人幾千年傳承的知識,又經過杏妹的歸納整理,糅合了苗人侗人無數能人的智慧,一時半會間也難以讀透,便將書還給孫向景,千萬囑咐他仔細收好,小心研讀;若有不明之處不可自作主張,一定要與自己商量。

孫向景甚少見師父這般嚴肅,也就認真答允。長生老人還是不放心,又細細將這本《九黎蠱經》的厲害之處說與他聽,告誡他千萬不可在外人面前顯露,否則一門上下只怕都要大禍臨頭。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

孫向景聽得害怕,直要將書卷交於師父保管,自己再向師父學習。長生老人只說這是他的緣分,既是杏妹親授於他,那就是他的東西,萬不能與自己一脈混雜。說著,老人又讓孫向景往西南方向叩頭行禮,說是孫向景與杏妹雖無師徒名分,卻已是有了師徒的情義。長生老人豁達大方,自己不拘弟子與誰學習,只是這禮數萬萬不能少了。

孫向景這才知道杏妹對他多好,又想起初見之時,杏妹曾提出收自己為徒,自己沒有答應。現在想來,那會兒杏妹的臉上也是真摯渴望的。想她作為侗人的神女,自有無數侗族兒女排著隊跟她學習醫術;可是她的一身蠱術毒功卻是萬萬不能傳與侗人,卻又不願令其就此失落。好容易有投緣的外族人來了,這才得了機會,將這本《九黎蠱經》傳下。

想通了這些,孫向景鄭重其事地向西南行了拜師的禮節,打算著明年去大理國之時,再去侗人寨子,與杏妹婆婆全了師徒之禮,也不枉她施藥續命,傾囊相授的恩情。

禮數完成,長生老人一時間也不能指點孫向景杏妹一脈的手段,便尋了幾種精妙的暗器手法仔細傳授,要他勤加練習。原本孫向景就會些飛石暗鏢手法,只是現下他又多了銀針藥粉之類的東西,先前的手段就有些不合,他為此也苦惱了好些時候。如今長生老人專門傳授了對應的手法,又準備令尋些醫藥上的道理給他,孫向景的毒術功夫總算走上了正軌。

長生老人最是開明豁達,又頗通天理易數,對弟子們的前途看得極開。弟子做了飛賊他不管,弟子開了勾欄他也不管,如今孫向景得了蠱術用毒的機緣他自然更是不管。老人一生所願,不過是弟子平安,活得正直坦然罷了;至於一門榮辱,在他眼中不過世俗雲煙,就連草芥都不如,最是不放在心上的。

就這樣,兩人又在山莊陪伴了師父師娘數日。長生老人在江南一帶各處都有些莊子,其中也不乏精明能幹的主事之人,不幾日,杏妹方子上要求的藥材大部分便送了過來。

只是始終杏妹的方子整合自吐蕃苯教殘方,中間少量幾味藥材卻是實在難尋。常見的草藥一類,自然是常備下的;少見些的成型人蔘、雄麝臍香之類,多花些銀錢也還是尋得;只是其中幾味卻是當世罕見的物事,長生老人手下之人也無從尋找。

幾番苦尋不得,長生老人只好叫兩人再往杭州一趟。始終清平夫人長袖善舞,這些年積攢的人脈勢力實在不可小覷,這些藥材中有些御用的貢品只怕要走她的路子才能取得。

聽說又要去杭州,孫向景自然歡喜非常,著急忙慌地就要去打包行李。師娘見他這般模樣,故意做出傷心可憐的樣子,嘆氣說道:「你這才回來幾天,又要走了。果然兒大不中留,真真是娶了媳婦就忘了師娘……」

孫向景騷紅了臉,直要去捂師娘的嘴,又被她一把拉住,攬入懷中。徐方旭聽師娘一說,瞪大了眼睛看著師父,長生老人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大理之事,不必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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