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丈夫生世會幾時 第一章 夜來不速客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①」

徐方旭與孫向景兩人登上快船東去,這兩個月的大理國之行便算圓滿結束。那詭異莫測的蠱婆杏妹,嬌羞動人的蠻女楊瓊和吃肉喝酒的道士沖玄子暫時離兩人遠去。僅僅數日,便恍若夢裡人間。

雖是離別了眾人,兩人也算是滿載而歸。徐方旭懷帶著杏妹的藥方和沖玄子的理論,迫不及待地想會蘇州與師父探討交流;孫向景懷揣著杏妹的一本秘籍,卻空餘了一份旖旎難捨之戀。

兩人乘坐的快船在江面上飛速行進。兩天之後,神宗康定元年三月初三,兩人順利回到蘇州城外,長生老人身旁。

長生老人和師娘對兩人的歸來都是十分高興,師娘還似未卜先知一般早早準備的燉魚。進門不過片刻,幾人便圍坐桌前,享用這當世罕有的美味珍饈。

師娘的手藝自是無需褒獎,只看孫向景惡鬼一般地吃相便盡在不言之中。徐方旭向長生老人仔細稟報了一路情況,又鄭重轉交了青城山太和真人親手抄寫的《道德經》給師父。老人得到摯友千里外送來的禮物,一時也是感慨唏噓,不住陷入回憶之中。

師娘對那位太和真人似乎並無多少好感,不願提起,只扭過臉去看著孫向景大快朵頤,也是一臉滿足。平日里師娘最疼孫向景不過,也最是羅嗦話多;今日卻像轉了性子一般,只是靜靜看著弟子用飯,幾次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

徐方旭也對師娘的手藝讚不絕口,卻又覺得今日師娘神情古怪,舉動異常。沉默寡言不說,還不住看往向景和自己,眼神複雜曖昧,卻是叫他十分不解。

眾人用餐完畢,長生老人便命徐方旭跟他到書房,研究杏妹的方子。師娘見兩人走了,便一把將孫向景拉過,直問他此行是否遇到了可心的人物。

先前徐方旭不曾將楊瓊之事說出,始終想著是孫向景的私密之事。這師娘就像知道了什麼隱情一般,不住追問,卻是讓孫向景又是羞澀,又是疑惑。

始終是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師娘,既然她有心問話,孫向景也不好多做隱瞞。省去了諸多實在說不出口的細節,孫向景如實向師娘稟報了與楊瓊姑娘的交往。誰知師娘一聽之下更是兩眼放光,不住追問細節,孫向景不得已又說了許多。

到了最後,師娘踟躇良久,終於咬牙問出兩人是否成了好事。孫向景頓時臉上發燙,羞臊難當,饒是他與師娘真真母子一般,這等事情也是萬分難以啟齒。師娘從來開朗奔放,見他這般模樣就以知道結果,卻還是不住詰問,苦苦相逼,直叫孫向景欲哭無淚,只得一五一十地小聲說了。

師娘聽得這般喜訊,自是撫掌稱快,馬上就要遣人即刻趕赴大理,三媒六聘,娶那楊瓊姑娘回來。孫向景又說了此中隱情,講道兩人為難之處,也是鼻酸眼脹,自是傷心。

師娘看他情深,這才不再逗他,將他攬在懷裡,細細與他說些男女感情的道理,一份勸慰寬解。孫向景一路上也有了打算,說道明年身體好轉,定要再去大理與楊瓊相會。師娘見他有了主張,並不迷茫,也覺得寬慰,又一臉詭異神色,問起他與徐方旭相處細節。

孫向景雖對師娘發問覺得不解,卻也早就習慣。從小到大,不知為何,師娘總是十分關心他與徐方旭的感情,生怕兩人生疏,每每問起,都是這般又是興奮,又是擔心,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神色。

孫向景跟師娘說了都江堰為徐方旭慶生一事,師娘自是十分滿足快意,又想問些別的。孫向景實在被她問怕了,只得轉移話題,說許久沒聽師娘講故事,覺得十分懷念,要她說些故事。師娘似乎也覺得方才逼問太過為難弟子,便也爽快地說起前朝雙龍兄弟的故事。孫向景聽這故事中徐、寇兩人頗似自己與師兄,也就十分認真,安靜聽取。

師娘領著孫向景說話,徐方旭與長生老人到了書房。

先前飯桌之上,徐方旭始終不好將侗醫杏妹的診斷直白說出,直到此刻才詳細稟告師父聽了。長生老人對這位侗人的神醫、西南的蠱婆杏妹似乎也十分熟悉,對她的診斷毫不質疑,還不住感慨孫向景緣分太好,得了她的診治和傳授。

徐方旭又將杏妹整理的藥方取出,請師父過目。長生老人看後讚不絕口,仔細思索一番後判斷也是一般無二,直吩咐徐方旭儘快想辦法集齊方子上的藥物。

徐方旭自是應了,又說起孫向景得了杏妹傳授一事,表示十分擔心。長生老人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早年間我也曾有幸與杏妹相識,只是萍水只交,不甚瞭然,才沒告訴你們知道。如今既然有了這等緣分,自然也是向景的造化,順其自然就是。那位杏妹雖是行事古怪些,心地總是好的;她的毒藥蠱術也與邪魔外道有些區別,自是暗合些自然道理,向景赤誠天真,當不致走入邪道。你若擔心,多留意引導就是。」

徐方旭還是覺得不妥,又說起青城山一脈對杏妹的評價。長生老人聽後哈哈大笑,一臉戲謔地說道:「莫要理會他們。太和那老牛鼻子早年間與杏妹有些過節,也是他自己生事,遭了杏妹的報復,這才與門人將她說得這般恐怖。中間細節我不太清楚,不說聽說這事兒也是十分蹊蹺,老牛鼻子絕然不會說出就是了。」說著,老人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自顧發笑,卻不說出。

長生老人說得隱晦,徐方旭也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也就不再糾結追問,說起太和真人,徐方旭又將沖玄子給予的《真武盪魔劍法》取出,交給師父。長生老人卻是看也不看,只說這劍法既是傳授給徐方旭,就讓他安心修鍊;太和老道與他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彼此相知,這劍法他既不必看,也不想看。

徐方旭知道有些東西始終是弟子間私人往來,其中規矩不能打破。這劍經是給了自己,師父有些考慮不便翻看,也在情理之中。當下不再提此事,只與長生老人討論孫向景的病情。

長生老人的一身醫術,這些年也只傳了徐方旭一人。如今他得了許多新的理論知識,老人自然要與他詳細討論指點一番。這兩個月來,長生老人連日苦讀《四部醫書》殘典,也是有了許多收穫,自然也要傳授於弟子,兩人一時悶在書房之中。

那邊師娘給孫向景講了半天故事,看孫向景實在旅途疲憊,臉上有些乏了,也就打發他儘早去休息。孫向景正聽到故事中兩兄弟取《長生訣》之處,有些捨不得停下,奈何眼皮就像灌了鉛水一般,愈發沉重,實在無奈,這才戀戀不捨地回徐方旭房裡去了。

師娘講了半天故事,也是有些疲憊,端了一碗蓮子羹慢慢喝著,一面整理之前孫向景所說情況。想著想著,師娘臉上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似是有些糾結,一時眉頭緊蹙。

那邊長生老人也告一段落,打發了徐方旭去休息,自己又來到這大堂之中。

師娘見了他來,便問他孫向景姻緣之事,也不說前因後果,只當他全已知曉。

長生老人顯然也早考慮過,只說此事有些不妥,但無大礙,只順其自然就是。師娘聞言十分不悅,抱怨夫君說話遮掩,總不透徹,老是令自己雲里霧裡。

長生老人呵呵一笑,說道:「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也就你是知道最多的,卻還要問我。」

師娘愈發惱怒,卻不辯解,只將手中剩的半碗蓮子羹遞給長生老人。老人也就順手接過,慢慢喝了。

夜至子時,眾人都早早歇下。孫向景回到了久違的房間,躺著熟悉的床鋪,頓覺安穩,睡得正沉。徐方旭回憶著之前師父指點的地方,一時不曾入睡。

原本長夜寂寂,徐方旭卻莫名覺得有些不妥,起身站在窗邊。

仔細傾聽片刻,徐方旭突然發現莊子里實在太過安靜,眾人歇息不說,卻是連鳥獸蟲鳴之聲也不曾聽見,與往日不同,當下警惕,凝神傾聽。

不多時,徐方旭只聽見幾道極輕的腳步聲音。這腳步聲幾不可聞,像是身懷上乘輕功,不似僕役走動。再聽之下,只聽得那幾道聲音停在大堂之外,似是隱入了夜色之中。

徐方旭暗道不好,直道怕是有賊人進了莊子。連忙將孫向景叫醒。

孫向景迷迷糊糊起來,徐方旭也顧不得解釋,照顧他穿了衣服,又將那錦囊也帶上,領著他來到大堂之中。

大堂里,長生老人在主位上正襟危坐,見兩名弟子前來,也就點了點頭,示意兩人站在一旁。

孫向景雖是覺得奇怪,也模糊知道今夜怕是有些變故。見師父師兄神情嚴肅,他也不敢大意,悄悄摸了幾枚毒針在手。

三人沉默半晌,門外果然傳來一聲:「長生老人果然名不虛傳,竟被你發覺了兄弟幾個的行蹤!」

話音才起,孫向景便首先發難,幾枚毒針閃著寒光飛向聲音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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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李白《早發白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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