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明肌雪色 第465章 幽會前夫鬧劇

盧知州這次認出了那戴紗罩斗笠的少女,是素日跟他夫人親近的羅家表小姐何當歸,也知道她家學淵源,頗知醫理,當下不再拖延,依著她吩咐的,將昏迷著的大肚子的珍珠打橫抱起,抱進了展捕頭叫來「接犯人」用的軟轎里。因是一頂單人轎子,珍珠和何當歸先後進去了,就容納不下第三人。那盧知州心中著慌,又不便於當著亂鬨哄的人眾掀開察看,只能像個笨拙的狗熊一樣,繞著轎子一圈圈走。

何當歸一邊為珍珠看診,一邊沒好氣地問外面的盧知州:「尊駕也是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又讀了一肚子的詩書學問,怎生連個家務都管不好?你不知道珍珠姐表裡看著壯實,可清清苦苦過好幾年光景,如今體弱怯寒,又兼孕婦不能動氣、受驚和鬱結,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識。如今倒好了,這三樣俱全了!」

盧知州貼伏在轎門外,急迫地問:「她情況怎樣,孩子沒事吧?」

「孩子?」何當歸挑眉,手下施展神妙針法,口中卻說,「要沒事也可沒事,要有事,此事也不算小。」她拖著長腔,賣過關子才說,「現而今珍珠姐已傷了根本元氣,不能回覆了。要保著肚裡孩子,再過三四個月生了孩子,她就沒福氣繼續做你盧家媳婦了。換言之,大人孩子,就只能留一個了!且珍珠姐體虛宮寒,這一胎五個月上沒了,以後也沒福氣再當孩子娘了。」

盧知州聞言如遭雷擊,虎目盈淚,口不能發聲。

何當歸嘆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跟青兒就不該撮合你們二人,珍珠姐也不該再遇上你,兩人一段冤孽糾纏。末了末了,痴心漢子也變了心,到底男人於女人一項上,到了手的就不再稀罕了。怎麼苛刻對待,她都不能夠反悔了,合該她命里冤孽,剛出了道觀又被你絆住。」

盧知州也不介意她語氣尖酸,不詫異她說話老成,只是沉聲分辯道:「我沒變心,是她不信我在先,我向她剖白心跡,她只是背朝向我,我又能如何?現在連姑姑都不清不楚地被毒死了,我盧家最後的一個親近長輩,好端端地客死異鄉,我什麼前因後果都不清楚,還只是一味地護著她。我都已經這樣了,難道還有什麼錯處嗎?」

何當歸施針完畢,見珍珠還沒醒過來,就解下披風將她裹住,面上冷冷一笑道:「錯處可大了,我也是剛到你家,完全不清楚前因後果,但心裡是相信珍珠姐的。而聽你的口吻,你表面上護著她,心裡卻不信任她,這就是最大的一個錯處。」

「死的那人是我親姑姑。」盧知州滿懷被人質疑之後的憤慨,「現在證據全指向珍珠,動機也有,連她自己也不否認……我還應該繼續相信她嗎?——讓我進去看看!」

何當歸撥簾出來,站在轎子門口不讓盧知州接近,冷冷道:「假如你和她易地而處,你覺得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嗎?你這樣的態度對人,換誰都心寒,承認或否認都沒什麼兩樣了。」其實,她對之前盧知州對珍珠的維護態度還算滿意,不過一見好好的盧府讓薊家母女弄得雞飛狗跳,心裡就帶氣;再看珍珠,臉盤在孕中竟反瘦了兩分,本就身世非常坎坷的一個好女子,這回當孕婦都當不肅靜,心疼又起來兩分,因此跟盧知州嗆起聲來。

盧知州人本就不凶,叫了兩次,何當歸都不給他讓開轎門,他就急了,氣惱道:「你一個小姐家家,不家去繡花,跑我家裡搗什麼亂,你再不讓開,我讓人送你回羅府了!」

何當歸冷笑:「都攆出去豈不幹凈,等珍珠姐一醒,我跟著她蹲大牢去,盧知州你守著如花似玉的表妹過日子吧,橫豎你們才是一家子人,我們都是外人。」

盧知州聽著這話不像,待要再說什麼,轎中的珍珠卻醒了,喊著肚子疼,何當歸回轎中察看,盧知州在轎子外又亂轉起來,心中紛亂如麻。少頃,何當歸出來,面無表情地告訴他:「珍珠也是這個意思,盧知州你若是現在方便,她求一封和離書或休書,然後從此斷絕來往,婚嫁自取。」

盧知州急了:「你一個小人兒從中間挑什麼是非,珍珠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讓開,我要見她!」

轎裡面的珍珠自己說:「帶我去縣衙門吧,好妹妹,至少比這裡清凈些。跟他說一聲,要是我不死在牢裡面,過幾個月死於生產,孩子還得煩他收養,只別讓新夫人扔出去就感恩戴德了,我地下有知也不怨了。」

何當歸不必傳話,盧知州早就聽見了,然後何當歸又接一句:「姐姐糊塗了不是,放著妹妹我不託孤,怎麼去托起外人來,我這當小姨的還能盡五分心,他們親爹後娘,加起來不知有一分心沒有。」

盧知州聽得刺耳,又兼相信了何當歸的話,珍珠的大人孩子只能活一個了,心下非常酸楚,又掉下淚來,傷痛道:「我做錯什麼了?只不過想孝敬姑姑幾日,留她們在家裡過個年,你就怪我是三心二意了。你跟你的前夫私下會面,我多問過一句嗎?如今姑姑橫死了,表妹也無生念,我又有什麼臉面對先父並族中長輩。連你都不要我了,我生著也無樂趣,大家都撂開手,絕了這口氣罷。」

裡面的珍珠也垂淚,幽怨道:「不知道的人還罷了,你是個什麼都清楚的,我被坑苦半生,又怎會去見那個負心人?我說了是別人設局陷害我,你不信我也沒法,除了休書,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你快寫了打發我走罷。到了縣衙里,我一認罪伏法,還怕不能抵償薊老夫人的命么?」

盧知州聞言仰天大哭,遠處的觀者雖然聽不清他們說話,但也非常納罕,什麼事讓個大男人哭成這樣。何當歸來時的確什麼都不知道,一心只向著珍珠,可聽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對話,這盧知州好像也沒什麼過錯,就算他表妹自己心裡有點兒想法,也未必跟他告白過,他一個粗心的男子,察覺不出也有可能,不該武斷地判定他是花心蘿蔔。

於是,公平公正的判官何當歸,又換了好點的聲腔,讓盧知州將家裡最近發生的事給講講。盧知州最近都不沾家,他自己也沒弄清楚幾樣,而珍珠又體虛不能多說話,故此一席話聽完,何當歸只得了幾件還算有用的信息,於案情卻沒什麼實際幫助。

原來,自打寡婦薊老夫人和她女兒登門拜訪後,盧知州他們夫妻就騙薊寡婦說,珍珠是小戶之女,之所以三十大齡才出嫁,是因為相士早年批過她是個旺家的命,所以被她的父母留大了年紀,耽誤了婚嫁,等父母去世之後婚嫁就更沒著落了,一年年誤過去才誤到了三十歲上嫁人。薊寡婦聽了就瞧不起珍珠,第二日就奪了她的當家鑰匙,在府里橫行起來。

禍不單行,珍珠守著屋子安胎也安出是非來,薊寡婦叫了一個戲班子來唱戲,喊珍珠出來聽。好巧不巧就唱的《王三姐告夫》,是根據「現實故事」改編的一個戲目,至於「現實人物」是誰,就不言而喻了。珍珠以為自己身份曝光了,叫演這個戲不是諷刺自己么,她心裡一堵,當時就暈過去,後來醒了也懶怠見人,就裝睡裝病起來。

偏又有庸醫說她染了時疫,薊寡婦聽了立馬讓人隔離了她的院子,除了槐花之外,別人一概不讓進。盧知州病急亂投醫,找不著好大夫,竟將一個馬神婆帶回家裡來。

何當歸聽到這裡,斥一聲「糊塗!」盧知州卻解釋說,是那婆子主動找上來的,旁邊還有人吹捧她是王母娘娘附身的仙姑,他才帶回家裡來。可是來的人裡面,不光一個馬神婆,還有珍珠從前的丈夫、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扮成道士道姑進來跳大神。而盧知州被薊寡婦攔在門外,而屋裡只一個羸弱的珍珠。

只跳了兩下,化身馬神婆的道姑太善和另外三人,統統顯出原形來。太善要錢,張口一千兩;另外幾個就更嚇人了,他們在她屋裡一通翻找,取走她不少貼身小衣和私密物品,說改天再找她「談心」。當時珍珠想喊出聲,喊人過來,又怕太善他們抖落出自己曾嫁過人的舊事,讓薊寡婦聽見,就更看扁自己了。只得忍辱含垢,憑著他們在屋裡翻找,又對她評頭論足。

待那幾個黑心鬼走之後,槐花進了屋子,珍珠強撐的精神再不能支持,只說完了那四個人的身份,就一頭栽暈過去。裝病,裝病,於是她真的病了,請了三清堂的馬大夫來開了方子,幾斤葯吃下去也不見好。青兒倒是天天來,本要叫何當歸來瞧瞧,可那幾日里,何當歸自己也是三災八難的沒斷過。

珍珠還另有一般心病,就是她有一次無意瞧見,槐花紅著臉給熟睡的盧知州披衣服,完了還偷偷親吻他的面頰。珍珠看後心裡堵著,愈發連槐花都不親近了,身邊沒個可聽用的人,青兒雖然熱心,到底年輕不經事,在薊寡婦手裡吃了幾回虧。

後來青兒神神秘秘拿來兩粒「百靈丹」,非要叫她吃,說吃了包好。她吃後果然見效,身體有了力氣,下地走了兩日,冷不防收著了一個紙條傳書,說還想要「百靈丹」,就讓盧府後巷取。珍珠以為是青兒調皮,引逗著幫她排遣寂寞,不盯防就去後巷找青兒,可一頭撞上的人,竟是她那個魔鬼前夫!然後,緊跟著來了一大群人,盧知州、薊寡婦、薊小姐薊櫻桃和家裡的下人,全都目睹了魔鬼前夫抓著她雙肩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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