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絕色芳華 第155章 聞香客聞美人

鮑先生年約三十,是魏院長的門生,洪武二十二年進士,早年入小官,因為得罪了頂頭上官而丟掉烏紗,自知為人耿直不適合官場,才留在澄煦做了教書先生。

書院環境清新,相對官場而言真是一片世外桃源,即使有些裙帶關係云云,也都是學生家裡透過關係托書院好好照顧他們的子女。比如幾年之前,魏院長就曾找過他,讓他格外關照羅白前一些,因為羅家老太爺早年於他有大恩。恩師的恩人就是自己的恩人,所以鮑先生對羅白前很上心,門門功課都仔細過問,二人私交也不錯。

而經過兩年前的「第一金枝身世之詬病」的熱門話題,鮑先生亦聽聞這個女學生何當歸是羅家的表小姐,這種時候自然要幫她說兩句話,一個千金小姐惹上官非,不論能不能開脫罪名,於她的名聲都不好聽。

想到這裡,鮑先生義正言辭地說:「大家不要弄混了,錢同學是自己落水,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而何同學無論是否曾勸止過廖同學下水,相信都是出於一片好心,這一點從她不顧自身安危跳水救人就可以看得出來,因此,何同學是一位友愛同窗的善心小姐,而非大家口中的自私冷漠之人。錢同學溺亡之事,我們大家都痛心而惋惜,在心中深深自責,有的是因為沒有好水性,有的是因為未敢逾矩救人,一時激憤難免就想岔了,才會誤會了何同學的善舉,大家說是不是?」

老牌資歷的鮑先生講了一大通,還用威嚴中帶著威脅的口吻問「是不是」,難道誰能給他喝倒彩說「不是」嗎。於是,剛才為死者抱不平的女學子適時沉默了,踩著獨木橋過來的一幫男學子也只是稀稀拉拉地附和了幾聲,畢竟一位嬌媚可人的錢小姐在他們眼前失救而死,他們明明能援手卻都選擇做個旁觀者,此刻心中著實有兩分愧疚。

鮑先生得到了這些聲援,點點頭總結道:「這是一場意外,誰都沒反應過來,大家都未料想到的,相信錢同學九泉之下也不會怪大家。」說著,他看向表情最悲傷的錢水仙,勸道,「錢同學,請你節哀,令姊的死書院方一定會承擔起相應的責任。等令尊令堂聽聞了這個噩耗,肯定也會想第一時間看見令姊的遺容,怎好叫官差拉走她的屍身呢。此宗溺水事件沒有任何疑惑點,就是其本人失足落水而死,我建議不要驚動官府,低調處理,你覺得如何呢?」

錢水仙淚水盈盈地垂頭考慮他的建議,而那一位素來溫柔羞怯的祁沐兒,又一次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了:「鮑先生,沐兒聽說您一向公允,從不因為跟哪位學子私交密切,就偏幫他的弟妹,因此我想再解釋一下,何當歸半天都不去救人,卻突然跳下水去的真正原因,不知先生您能不能見容呢?」

此言一出眾人都驚著了,這祁沐兒平時給人的一貫印象都是軟嫩好掐的肉包,有哪位小姐諷刺她的私生女身份,或暗示她言行太矯揉造作,她都是悶不吭聲,默默承受著。從沒人見過她如此鋒芒畢露的樣子,居然主動去跟鮑先生別上了苗頭——誰都知道,羅白前以前讀澄煦的時候跟鮑先生私交要好,經常請他喝酒侃大山,祁沐兒這樣子說,分明是在暗指鮑先生偏幫於何當歸!

澄煦講究尊師重道,連韓放、韓淇淇這種揚州最高長官、封疆大吏韓扉之子女都不敢公然頂撞先生,祁沐兒一個鹽商私生女怎有這般膽量?她不想在澄煦混下去了?聽說她入學考試時只差兩分不過關,她爹又請客又送禮,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把她弄進澄煦,她不是應該很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鍍金機會嗎?還是說她真的掌握了什麼真相,所以要為死者討取一個公道?

何當歸也是暗自納悶,自己何時踩著了這一位小白兔公主的尾巴?為什麼她突然這樣子針對自己,似乎從來都沒跟她打過交道啊。想不通。

鮑先生沉著一張包公臉,緩緩頷首道:「祁同學你說吧,難道何同學奮勇跳水,除了救人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祁沐兒娓娓陳述道:「前日上琴藝課之前,我見錢牡丹將一根下側磨得很鋒利的琴弦,悄悄換在了何當歸的那把琴上,後來何當歸彈琴時劃破了手指,流了不少血,錢牡丹嘲笑於她,她只看了錢牡丹一眼就去包紮傷口了。我猜她必然是在那時候就對錢牡丹懷恨在心,所以今日廖青兒要去救落水的錢牡丹之時,她極力制止了廖青兒。當我看到這一幕時,她亦突然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我,面上露出驚慌之色,彷彿怕被我揭穿她蓄意報複錢牡丹的事實。下一刻她略做思考,然後就躍入溪中假裝救人,以圖將這一節掩蓋過去,沒想到錢牡丹卻因為這一番耽擱,因為前日的一個惡作劇,失去了被廖青兒營救的機會,以致香消玉殞。」

眾人聞言沉思,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樣一段曲折的情由,若事情果真如此,那何當歸真是有些挾小怨而負大義了。不過,旁人最多責備她一句小雞肚腸、冷血無情,也沒人能把錢牡丹之死怪到她的頭上啊,因為錢牡丹的的確確是自己淹死的。

祁沐兒望一眼錢牡丹的屍身,傷感道:「我跟牡丹姐攀談過幾次,她人真的很好,我暗自羨慕她的雍容氣度,樹她為我的楷模,剛才見她那失去生機的模樣,一時激憤才會指責何小姐為害死牡丹姐的兇手,其實細論起來,這原是不幹何小姐之事的。何小姐,對不起,沐兒不該給你亂扣兇手的帽子。」說著朝何當歸的方向盈盈施禮賠罪,何當歸頷首,「沒關係,我原諒你了,起吧。」

祁沐兒噎了一下,而後又現出那種柔弱中帶著堅定的花一般的姿態,語聲中悲戚不已:「既然沐兒都能知錯就改,那何小姐你是否應該從善如流,給牡丹姐的遺體叩頭賠罪呢?就算不為了讓慘死的牡丹姐安息,也請為了你的良心著想吧。」

錢水仙也流淚附和道:「你快給我姐姐磕頭,她死得真冤枉,原來竟是為了一根琴弦!何當歸你太過分了!」

何當歸不禁聽得心頭一樂,今年的新生真是有趣,那一對錢家姐妹的行為就夠出格的了,沒想到還來了一個祁小姐這種唱作俱佳的講良心的女子。她兜兜轉轉了一圈,先指自己為兇手,然後又「糾正」說自己是間接害死錢牡丹的人,如此迫不及待的在眾人面前抹黑自己……祁沐兒,哪座廟裡的一個仙兒?自己跟她有何過節?

眾人都凈瞅著何當歸古井無波的平靜神色,心中衍生出各種各樣的猜測,文翰先忍不住了,問:「當歸妹妹,祁小姐說的是真的么?你,真的對錢小姐見死不救么?」

見死不救?「見死不救」是小時候在農莊上,教她醫術的竇海溱老先生的自號。多年前,世人封他為「救死扶傷」竇神醫,後來竇神醫被一個悉心救活的傷者狠狠出賣了一次,沒有人為他說話,最後他受了「五刑」被流放三千里。逃出來之後,他隱姓埋名自毀容貌,藏在農莊上寫他的醫書,可是受刑之後的他已無勞動能力,只好繼續開醫館糊口。儘管他的醫術高超得令人咂舌,但他卻只肯醫治皮毛小病,謝絕重傷重病者,以「見死不救」自許。

在她看來,竇老先生寧可救野貓野狗野狼,也不願再救人,可見是傷透了心了。可嘆自己過了半年相對安逸富足的日子,竟然好了傷疤忘了疼么。你不找事,事來找你,這就是現實。那就面對現實吧——

「祁小姐說的不錯,前日在琴房我一時不慎被琴弦割傷了手指,當時我還很詫異,那弦為何那般鋒利呢。」何當歸老實交代道,「手弄傷之後,旁邊的錢牡丹同學依稀彷彿似乎是笑了一聲吧,記不太清了。當時祁小姐也在琴房,又恰巧看到了錢同學換琴弦的整個過程,所以她講的真是一毫不差。」

伍毓瑩、關瞻等人聞言暗自開心,哈!何當歸認罪了!她馬上就要名譽掃地,一落千丈了!沒了那些公子哥兒捧著,看她以後還驕傲不驕傲,還敢不敢對她們愛答不理,眼高於頂的!

何當歸繼續認罪道:「至於祁小姐說的,我阻攔青兒之事也基本屬實,只是沒有後來的那幾位『目擊者』小姐講得那般誇張,說『親眼看見青兒已經一條腿下水了,卻被我活生生給拖了回來』,不信大家瞧,青兒的裙角幹得很哪。當時大家都在緊張的看著落水者,連正對面的公子都未瞧見這一幕,不知為何跟我們並排站立的小姐,怎會有閑情來看我們的一個小動作。當時青兒的確有意救人,而我拉住她講了兩句話,耽誤了些時間,真是該死。至於後來我下水,是我跟青兒商量之後的結果,並未跟祁小姐有過什麼『眼神的溝通』,可能是她在看我,我沒看到她吧。就這樣。」

祁沐兒冷聲道:「你不必再狡辯了,當時你分明看到了我,露出了一個被我看穿的心虛表情,為了將功補過才佯裝下水救人的,何當歸,死者為大,你好意思在牡丹姐的屍體前撒謊嗎?」

這一段兒越說越逼真,眾人幾乎能在腦海中描畫出何當歸那種步步為營的、充滿小算計的小女子形象了。

何當歸歪了歪腦袋,突然問:「我下水之前給了青兒一樣東西,是什麼東西?」

「嗯?什麼東西?」祁沐兒微一怔愣,跟著重複了一遍。

「對啊。」何當歸點點頭道,「我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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