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商情殤 第009章 七情六慾不斷

真靜哭著說:「你一邊睡覺一邊流淚,我瞧著不對就喊醒你了。小逸,對不起,我只找到這個,你將就著吃一口吧,吃了病就好了。」說罷,舉起一個土黃色的窩窩頭。

想起剛剛的事,真靜就氣苦不已。

平日里,她雖然也常被師姐們欺負,但都不放在心上,覺得年長道姑「管教」一下年幼道姑是應當應分的。可今天她才發現,那些她平時很尊敬的師姐,一個個都是那麼尖酸刻薄、陰險惡毒,毫無出家人的慈悲心腸。

剛才真靜跑到靈堂,卻發現真韋、真評、真恭、真明幾人正在端走靈堂的瓜果點心,丁點兒都沒剩下。她連忙過去攔下,說那是何小姐家裡送來的祭品,應留給何小姐吃。真韋幾人沒聽完便冷笑,祭品是給死人吃的,何小姐想吃也容易,再躺回棺材裡,祭品立馬還給她!真靜又分辯了幾句,真韋她們立刻就怒罵,好個沒臉的,才給姓何的披麻戴孝燒了兩天紙錢,現在又扮起孝子賢孫來了!在道觀里論資排輩,你算個老幾,也敢跑到師姐面前活現世?

真靜想到了大師姐真珠,就跑去她房裡求助。但真珠不在房裡,她院里的粗使老婆婆說,真珠被師父派下山,給新來的貴客們買魚買肉去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後來,真靜又偷偷跑去廚房找吃的,可晚飯時辰早過去了,揭開所有的鍋蓋一通翻找,就只在籠屜里找到了一個冷冰冰的窩窩頭。於是,真靜就抓著窩窩頭,邊哭邊跑回東廂,一進門就看見何當歸抱著被子,皺著眉閉著眼,淚流不止,覺得不對勁就連忙叫醒她。

何當歸掙扎著半坐起身,接過窩窩頭,一分為二,道:「來,一起吃吧。」看到真靜往後縮,何當歸抬手扯住她,堅持把半個窩窩頭放在她手裡,輕輕道:「以後,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

兩人默默咽下了干硬的窩窩頭,真靜又試了試何當歸的額頭,焦急地道:「燒一點兒沒退下去,還是很燙手!」

何當歸蹙著眉頭想了想,問:「你有繡花針嗎?要細的。」

真靜愣愣地點頭:「這黑燈瞎火的,你還要繡花嗎?一定是腦子燒糊塗了吧。不如我再去找找師父,求她給請個郎中……」

何當歸打斷她,繼續說:「聽好了,給我拿來最細的繡花針。再去後院的北牆角下,從左數第四塊磚頭,用力推開後你會看見一個酒壺,把它拿來給我。好了,傻妞,別發獃了,聽清楚了嗎?北牆角下左數第四塊磚,要悄悄地去,別讓人看見了。」

然後,何當歸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狂放而張揚,一雙眸子如同月光下的井水,幽艷得令人窒息,「我的恩人那麼多,如今一個還沒見著,我怎麼捨得死呢。」

真靜揣著滿腹疑惑出去了,臨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心中十分懷疑何當歸是否還神智清醒。自己是聽她吩咐,去找什麼繡花針跟酒壺,還是去求師父給請個郎中來?

猶豫之間,腦中閃過了在師父要打自己的時候,何當歸上前一步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動作……

「以後,有我的就有你的,快些吃。」

「如果有人問你鞋上的血是哪兒來的,你就說是我手的受傷,才把血滴在了你鞋上。」

「雖然我很感激你為我奔波,不過你切記,以後不要再這樣在冷風冷雨里奔跑了。」何當歸說過的這些話在耳邊回蕩。

雖然和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女孩兒相處的時間短暫,但是彼此之間莫名的熟稔讓人格外踏實,彷彿何當歸的身上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彷彿,她們二人上輩子就認識了。想到這裡,真靜再也沒有絲毫的疑慮,徑直就向後院那個「據說」藏酒的地方跑去。

何當歸一邊閉目養神,一邊考慮著如何才能脫離眼下的困境。

前世的她,也是死而復生之後被棄置在東廂,饑寒交迫,貧病交加,由著一群道姑來折辱自己,像搓麵糰一樣要圓就圓,要扁就扁。那時候年幼的她很不理解,為何那些出家了的女子,總是對自己有種天然的刻骨仇恨,好像通過折磨自己就能獲得心理上的快感。

可笑那時節的自己,無知無畏到了何等地步,還傻兮兮地想和她們成為朋友。一個眼神一句話,稍稍能琢磨出一絲善意的,她全當成對方拋來的救命稻草,以為她們早晚會被自己的逆來順受感動。

記得那場病拖了半個多月,直到羅家傳來信兒要她在道觀里修身養性,又給了五十兩銀子的學費。太善與太塵一合計,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德行有虧」的「犯人」。不過總歸交了「湯藥費」,於是何當歸吃上了葯。不過那些藥用得不對,又來得太遲,讓她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此後她體質虛寒,不宜有孕,好容易二十八歲得了個女兒,也為自己所連累,從胎里就帶著不足之症……

如今,何當歸再次面臨當初的困境,憑著一手「金針打穴」的技法,完全治癒自己的寒症已不成問題了。

只是,早在跟朱權之師、道聖柏煬柏對弈的時候,她就知道,人生這盤棋如果走一步想一步,只能是個庸庸碌碌的三流角色;如果走一步想十步,或許可以在仕途商途上拼闖上一圈;如果想到八十步之後,進時可以身居高位,退時可以全身而出;如果想到兩百步之後,便可以隨心所欲,信手拈來,把其他下棋的人當成自己的棋子。

現在的她,為以後打算,不得不強迫自己去正視擺在面前的難題——如何能回到羅家。

羅家,那裡住著她連想起都深深厭惡的人,那群牛鬼蛇神是她一世的靈魂烙疤,如附骨之疽,糾纏她至死。羅川穀、孫湄娘、趙芪、羅白瓊……一個個打著親情的名義,榨取自己的一分一毫的利用價值,用完之後狠狠地一腳踢開,又暗地裡與周菁蘭達成骯髒的交易,把自己出賣得徹徹底底,就連自己那個軟弱可欺的母親也不放過。

為了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情,那時何當歸蒙著自己的眼睛,不去聽不去看,哪怕她早就在心中清楚了他們的真實嘴臉。

沒錯,朱權的冷酷決絕,是一把刺進她胸口的鋼刀,讓她痛徹心扉。而羅家人的背叛和出賣,卻是一把燒穿了魂魄的烈火,讓她體無完膚。與其說是愛情傷了她,不如說是親情傷了她。

現在,一想到那些老熟人,正在揚州城裡錦衣玉食,寶馬雕車的逍遙度日,她恨得幾欲現在就撲過去,拖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何當歸的眼中激起滔天的冥焰,既然老天給了自己這第二次的機會,她絕不會再自欺欺人,以仇為親!那些人欠她和母親的,她會一點一滴全數討回。在這場你死我活的人生棋局裡,沒有一個人能逃得掉。

想起她十歲時的那一段空白記憶,想起羅家人對自己復生的反常態度,何當歸可以肯定,在她的棺材被抬到水商觀之前,一定在羅家裡遭遇了什麼變故。或者可以說,那個在她十歲曾害死過她一次的人,現在就住在羅家裡。

而且現在,那個害過她的人因為心虛,聽到了自己復生一事,一定會千方百計的阻撓自己回羅家。即使她告訴別人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即使她是真的失憶,那個害她的人也會擔心,她回去後有可能想起兇手的臉,決計會把她擋在羅家大門外。

所以,現在為了重回羅家,她需要跟那個不知名的對手遙遙對弈一局。不過,她早非當年那個驚弓之鳥一樣的小女孩,鹿死誰手,且看來日!

「小逸,你是神運算元吧?我真的找到你說的酒壺!」真靜從門外彈進來,口中驚叫連連,「快看,裡面裝的是酒!給,還有你要的針!你是打算作什麼法嗎,逸大仙?」

何當歸接過酒壺和繡花針,笑一笑。神仙自己是做不成的,七情六慾,時至今日尚不能割斷。不過,有這一手起死回生的針法,喚自己一聲「醫仙」,大約也能當得起了。雖然這三枚繡花針粗陋些,但一成火候的臨時「金針打穴」也能頂一頂用……

「真靜。」何當歸在床頭盤膝而坐,道,「去院門口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這裡。」

※※※

剛過午後,太陽就收起了它的光,好像也怕冷似的,躲進了像棉芯一樣厚實的雲層里。

一個長發垂地的道姑,低眉順眼地站在角落裡。

「四熱盤:清燉獅子頭、拆燴鰱魚頭、椰汁蟹柳卷、松鼠鱸魚;八冷盤:香麻海蜇頭、醉青魚、水晶餚肉……」太善眯著眼睛,慢慢地研讀著醉仙樓給開出的菜單,指正道,「四點心裏面,不要八寶糯米和南瓜蝦仁餅,再加個蟹黃包子和蘇幫點心,那些老爺公子哥兒的,什麼好東西沒吃過,來揚州不就圖個地道的揚州吃食……」

「是。」真珠應。

「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大官……嘖嘖,跑到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麼?幸虧真奚收拾行李時看到他們的官碟,否則只做一些普通菜色,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怪罪……」太善皺眉,「山菌湯?你親去廚房交代,山菌可洗仔細著,半粒沙子都不能有,這樣吧,再給廚房加五個人手,一點子紕漏也不許出……」

「是。」真珠一一記下。

太善滿意地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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