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商情殤 第008章 初跟太善交鋒

天色漸暗,黃昏的天際燒著一片綿綿紅雲,倦鳥歸巢,真靜扶著何當歸回道觀。由於走了太多的山路,何當歸的腳傷比早晨更嚴重了,全靠撐著真靜的手臂才能往前走。

真靜感嘆:「小逸啊,你不止本事好,心地更好,遇上你也是他的造化啊。如果這一番他能起死回生,你可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你可記著,這些話在這裡說說就好了,一會兒回去之後,可半個字都不能再提了!」何當歸又鄭重囑咐了一遍,那些錦衣衛的高手們耳力驚人,如果被他們聽去一個字還了得。對他們那種人而言,殺死真靜和現在的自己,簡直比探囊取物還輕鬆。

真靜的眼睛眯成一條月牙,搖頭晃腦地答道:「我知道知道啦!你都講了第八遍了,還說我是什麼『婆婆嘴』,你還不是一樣,我是婆婆嘴,那你就是公公嘴……」

就這樣咬牙堅持著爬到山頂,剛走到道觀門口,太善就從裡面像踩著風火輪一般從裡面沖了出來。

她半眼都不去看面容蒼白、走路晃蕩的何當歸,只惡狠狠地瞪住真靜,彷彿馬上一口吃了她都不解恨,怒罵道:「好你個沒臉的小蹄子,老娘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沒想到從前竟是我瞎了眼!好一個吃裡扒外的蠢東西,才半天工夫不見,你就揀了個新高枝兒飛上去,學會欺師滅祖了!」

真靜被太善罵得一頭霧水,全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雖然帶著何當歸私自出去不對,但是道觀里上至師父師叔,下至師姐師妹,明顯對何當歸復活的事抱著一種「掩耳盜鈴」的病態心思。彷彿只要三不管,不管吃不管喝不管病,過個三五七天的,何當歸就會再次回覆成送進來時的「原狀」,乖乖躺回她該躺的地方去,乖乖讓道觀給她念經哭喪。

既然道觀里立意不聞不問,何不就不聞不問到底?看看誰能硬氣到最後。況且,何當歸也算是道觀的客人,怎麼說也沒有禁足客人的道理。而她不過就是陪著客人出去散散心,憑嘛劈頭就被血淋淋地訓了一通?想到這裡,真靜非但沒有像平時那樣下跪認錯,反而不服氣地揚起了下巴,斜了師父太善一眼。

太善萬萬沒料到,平時最溫馴的小白兔也會露出那種眼神,那種帶著倔強、抗爭、埋怨和蔑視等等的複雜情緒的野性眼神。

「哼哼,反了反了!」太善哆哆嗦嗦地指著真靜,一時怒火攻心,「我以為養了條忠心的狗,今日才發現是個會咬人的狼崽子!好在發現得早,現在清理門戶也來得及!」說完,拿著拂塵就去砸真靜的頭。

真靜驚慌失措地抱頭蹲下,她知道師父的手勁奇大,如果被那個銅柄打中腦袋,立時就頭破血流。從前她見過好幾個跟師父鬧掰了臉,只一下就被師父砸成重傷的師姐。

「住手。」何當歸上前一步,平靜地阻止道。那隻拂塵柄是黃銅鑄造而成的,重四斤六兩八錢,砸到頭上有什麼後果,前世的何當歸曾領教過不止一次。

太善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歲的瘦弱女孩兒,冷笑道:「哼哼,我道是誰在說話,原來是『羅』家的『何』小姐啊!我自訓我家的一隻狗,還犯了你的什麼忌不成?」

何當歸不慌不忙地拉起地上的真靜,慢悠悠說道:「師太這話可問到點子上了,有道是『關門打狗』,師太一時氣暈了,竟然在這人來人往的大門口就動起手來。小女子人微言輕,自然不敢深勸,只敢躲在一旁看著師太動手,事後也必定幫師太保守秘密。不過,保不齊有那些壞心眼子的人,現就藏在門後面、牆縫邊的哪個地方窺視師太,回頭再添油加醋地講出去,敗壞師太的清譽。要知道——如今當家的可不只師太一個人。」

太善一開始還很不屑一顧,以為何當歸不過是來替真靜求情的。但是幾句之後,她越聽臉色越灰白,最後額上竟冒起幾滴冷汗,生生地把高高舉起的拂塵收回去。

因為太塵那個婆娘,在道觀里的確有幾個心腹弟子。那些小姦細,時不時就在她面前伸頭縮腦的,萬一捉住她「行兇傷人」的把柄一通嚷嚷,難保太塵不會趁機奪走自己的理財大權。而且,太善進一步想到,如今道觀里還住著一群非富即貴的重要客人……

想到這茬,太善突然換上了一副慈愛的面孔,笑道:「呦呦,你瞧我……唉,剛才因為太擔心你二人的安全,一時就忘了分寸。何小姐,你是不知道,這山裡能要人命的東西可多著呢,懸崖啊,石坡啊、滑道啊、毒蛇野獸啊……你才剛剛得了命,若出了什麼意外,我如何能心安?」

何當歸無聲地一笑,垂頭道:「師太的這番心意,小女子銘記於心,他日有機會一定厚報。還好這次毫髮無損的回來了,否則辜負了師太的盛情,小女子縱然做了鬼也不能往生的。」

太善笑容滿面地點頭聽著,不過笑容漸漸有些僵硬,話雖然都是好話,但聽在耳朵里卻有些彆扭。

可當下也未多想,因為太善這才瞧見,何當歸和真靜一人背著一個竹筐,裡面裝著些野菜野草的,心道原來她是在道觀里躺得餓極了,就跑出去挖野菜吃了。心中不禁恥笑何當歸,果然就是個農莊上養大的野丫頭,正經的大家閨秀學的都是採花、插花和繡花,哪有去挖野菜的?真夠寒摻的,不過眼下有貴客想見見她,還是先將她哄好……

於是,太善往前大垮了一步,雙手握住何當歸的右手,用怪罪的語氣說:「你這孩子也忒皮了,才好了一日,不在屋裡歇著,跑出來挖那些野草作甚!昨天夜裡,我就叫人宰了一隻最肥的老母雞,用大黑棗、肉桂和枸杞子熬了鍋雞湯,在火上一直煨到現在,可香著哪。今早我讓徒弟端了給你送去,可徒弟卻回來稟報,說你不在屋裡,當時就把我急壞了!」因為水商觀里多數人都是半路出家的,耐不住吃長素的清苦日子,所以觀里是不禁止吃雞蛋的,後院也養著十幾隻能下蛋的老母雞。

何當歸知道太善說的是徹頭徹尾的謊話,自己和真靜中午才出門,別說雞湯,連一根雞毛都沒見過。不過眼下她身體十分虛弱,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顯然不適合跟太善翻臉,而且她也不知道太善突然這樣拉攏自己的原因。

不著痕迹地抽回右手,何當歸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道:「常聽人說病都是憋出來的,所以出去透一透氣,沒想到竟驚動了師太,實在罪過。後來在山裡,小女子聽真靜提起,師太一直有個腰痛的毛病,就和真靜一起采了些蒼朮和獨活,想著晾乾了給師太做個靠墊,可以緩解風濕的痛楚,也好稍稍報答師太的大恩。」

入秋之後,太善一直因為風濕腰痛而苦惱,吃了不少葯也無用。一聽有這樣的好事,心中甚喜,以為之前是冤枉了真靜,當下對她好好地寬解一番。真靜聽得受寵若驚地低下頭。

何當歸告了乏,說不敢多耽誤師太的工夫。太善見她爬山弄得髒兮兮的,領去見貴客也丟臉。反正真珠回稟說,那邊兒已經過去了十幾個人伺候,不如隔兩日再讓何當歸過去。於是,太善勸了何當歸要善加保養,多多珍重身體,又說前殿事忙,就匆匆離去了。

何當歸和真靜對望一眼,都沒說話,相互攙扶著往東廂走去。

「師父的腰疼之症……」回到屋裡,見何當歸在床上躺下,真靜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知道呢?」

何當歸打個哈欠,沖她一笑:「是不是越來越佩服我了?」

真靜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剛剛自己差點就被師父砸破頭,而何當歸輕輕巧巧的吐出幾句話,不但讓盛怒中的師父瞬間沒了火氣,而且還讓師父反過頭來給自己賠不是……

細想一想,師父什麼時候對別人服過軟?那種類似於道歉的話從師父嘴裡出來,簡直就是奇蹟!在水商觀,凡是師父想要教訓的人,從來沒有能倖免的,即使最有辦法的大師姐真珠也沒有本事阻止師父!

想到這裡,真靜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盯著何當歸,說:「你又會醫術又處事冷靜,又有『一語退敵』的本事,簡直就像戲文里的『女狀元』!啊啊,不對,你應該是像那個機變無雙的女俠『寂無雙』,西風為我吹拍天,要架雲帆恣吾往……」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卻聽不見何當歸搭話,真靜就過去推她一下,「喂,你說自己像不像寂無雙?」

這一推,才發現何當歸的面色潮紅,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再探手一摸她的臉,燙得驚人。真靜頓時慌了神,一定是被山風吹得染上了風寒!

原本她昨天才蘇醒過來,今日應該卧床休養才對,都怪自己不止不勸阻她,還興緻勃勃地跟她一起去爬山……不過,今天意外救了一條性命,算得上一大件功德,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她一定會逢凶化吉的!

在屋裡焦急地轉了兩圈,真靜皺眉思量道,現在去找太塵師叔要葯,她一定又推三阻四的不給。之後,何當歸發高燒的事,也會立刻被眾人知道。她們那幫人本就巴望著何當歸只是一時的迴光返照,又死死盯著作超度道場的一百五十兩銀子。何當歸一病不起,不是如了她們的願嗎?到時她們落井下石,自己哪是那幫黑心鬼的對手?

對了,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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