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商情殤 第007章 拋樹葉救螞蟻

「水商觀」坐落於揚州城郊的荒山上,元末時,道觀里住的不是道姑,而是道士。據說,那些道士看中了山上長的一種罕見的草,為了煉製丹藥才募銀子蓋起了這座道觀。可是才住了不到十年,天下就大亂了,連這座荒山也無法倖免地成為戰場。打完仗之後,蒙古兵撤退時隨手放了一把火,眼見道觀就要毀於一旦,這時突然天降一場傾盆大雨,雨水立刻澆滅了大火,保住了道觀。

因為這個典故,讓這座原本沒什麼名氣的道觀沾染了不少仙氣,香火鼎盛一時。後來到了大明朝,有個大戶人家的婦人因為生不齣兒子,被夫君一紙休書休了,娘家的人也不肯讓她進門,於是她就到觀中做了第一任女觀主,法號莫愁。

莫愁師太用自己的陪嫁之資在山下購置了田產和鋪子,讓道觀有了穩定的財源,引得不少無依無靠的女子都在此出家修行。附近窮人家生了女兒,有實在養不起的,送來這裡當姑子也變成了一條出路。

第三任觀主太息是個不理事的,如今當家的是太善和太塵,兩人一直面和心不合。

太善是半路出家的道姑,早年念過書,對於經營田產很有一些手段,又拿田租去放貸,暗中斂了不少銀錢。而太塵的伯父是個老道,帶著她四處遊方,路過揚州時兩人惹了一場官司,伯父死在牢里,她才去了水商觀。太塵的伯父生前喜愛燒丹鍊汞,太塵跟著耳濡目染也會了一二,如今觀里的丹房、葯廬全歸她管。

「娘的,扳倒葫蘆灑了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都撂手!」太塵一手抓個大鴨梨啃著,一手指著院里的幾個道姑,破口大罵,「我前日就說把葯廬的葯柜子拾掇乾淨,你們嘴裡還一個個答應著,今天老娘伸手一摸還是一把灰,都是群沒長記性的東西,全當老娘的話是放屁……」

「喂,快看快看!那邊來了好多人,全都是男人!」突然有個道姑大聲喊。在觀里,太塵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她講話時從來沒人有膽打斷她,這回是頭一遭,於是不少人都驚訝地看著喊話的道姑。

太塵氣得雙目凸出,待要再罵,接著又有幾個道姑大呼:「真的,好多男人!快看!」太塵也跟著看過去,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就瞬間亮了。

頃刻間,院里的所有道姑都涌到門前,你推我攘地往外看,只見山道盡頭走來了一群男人。

「一、二、三、四……八、九,一共九人。哎,你瞧那個人,他剛剛看了我一眼!」

「胡說,他是在看我!」

「你們兩個亂臭美什麼,他看的是我們這邊!」

「就是就是!」

「別吵了,你看那個穿緋紅衣服的,他長的真好看……」

「啊啊,你瞧,他笑了!」

「奇怪,你一說完他馬上就笑了,好像能聽見我們講話一樣。」

「還有那個穿紫衣服的……」

「……」

道觀里的這些年輕道姑,大多都是因為家裡窮才被送到這裡出家,很少有能耐得住寂寞、潛心修行的。平日里,就算看見一個送柴漢子,一個給貴婦抬轎的轎夫,她們都忍不住上前多講幾句話,這回居然一次見到這麼多大男人,頓時個個都雀躍不已。

這些男人大多二三十歲,衣飾華貴,走起路來矯健如飛,而且每個人都顯得氣度不凡,彷彿天生就貼著那種「上等人」的標籤。跟從前見過的男人一比,他們就是飛在天上的雲彩,那些砍柴的、抬轎子的就是臭鞋底上的爛泥。

年輕的道姑們越瞧越心動,覺得一定是滿天神仙顯了靈,才給她們送來了這些極品好男人。她們不約而同地想到,只要自己能攀上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哪怕做個小妾、當個貼身丫鬟,她們也能早早離開這個陰氣沉沉的活死人墓,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裡面,去吃香的喝辣的。

段曉樓、廖之遠等人還沒到山頂,就聽見那些道姑嘰嘰喳喳地對他們評頭論足,又是新奇又是好笑。而高絕本來就因為肚子餓而憋著火氣,聽見對面那些人咋咋呼呼的,臉色變得更黑了。

太塵慌慌張張地把手裡的梨核扔開,用手心將嘴邊的汁水擦抹乾凈,臉上堆砌著諂媚的笑,小跑著迎上前去,「歡迎歡迎!貴客請進,我是這裡的管事!」

耿大人略一頷首:「進去再說吧。」

太塵用力點頭:「當然!請進,請進!」

於是,眾人來到了前殿的正堂上,入了座,奉了香茶。後面禪房的太善早已得了信,急急地趕過來。

耿大人把兩隻十兩的足錠紋銀放在桌邊,說:「敝姓耿,家中行四,我等都是遊歷山水的閑人,要在這裡借宿幾日,煩師太給我們安排幾間清靜的廂房。」

太善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熟絡地笑道:「好,耿四爺,您和各位貴客只管安心住下,貧道一定給您和各位貴客安排最好的廂房,張羅咱們揚州地道的美食,讓各位住得舒舒服服!」

陸江北放下茶杯,看一眼太善,問:「我們有個書童,受了傷在山裡走失了,師太可曾見過?」

太善一聽,忙叫道:「呀呀呀,貴客走失了人口?那可怎麼是好!不過您請寬心,貧道這就讓觀里的人去幫您找!」

耿大人搖頭:「不必了,明日我們自去尋。勞師太跟你的門人說一聲,如果有個受傷的書童找到這裡,千萬不要讓他離開,還要立刻讓我等知道。」

太善笑道:「一定一定,四爺且安心!請各位貴客先去廂房歇歇腳,貧道這就讓人給各位送熱水和熱騰騰的飯菜!」

說著,太善親自引領他們向西廂走去。路過偏殿時,高絕看了一眼:「這裡還有靈堂?」太善怕他們心中嫌忌,連忙保證道:「貧道明天就讓人撤了靈堂,貴客放心,小觀乾淨舒適,絕對沒有什麼髒東西!」

陸江北也看著靈堂,皺眉道:「怪哉,既然設立靈堂,為何連一炷香都不點?」

太善臉上堆笑,解釋道:「說來這也是件奇事,三天前,揚州羅府用棺材抬來一位夭折的小姐。據說,因為是一位外姓的表小姐,又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們府里不便給出殯,就託了小觀給設個靈堂做個道場。貧道讓徒弟給她換了壽衣、梳頭化妝,當時眾人瞧得真真切切,是個冷冰冰白慘慘的死人。不料昨天夜裡,這位何小姐突然從棺材裡爬出來要水喝,哎呦,無量天尊!當場嚇暈了貧道的三個徒弟,直到現在,她們還跪在三清神像下念經驅邪……」

段曉樓挑眉:「竟有這樣的奇事!這麼說,那位死去的小姐,現在已經活過來了?」

「揚州羅府……」陸江北沉吟,「可是專供官葯的羅家?」

太善點頭:「正是他家,提起這羅家,揚州人沒有不知道的——『伍羅關孫,貴滿乾坤』的揚州四大家族之一。何小姐活過來之後,貧道十分憐憫她的遭遇,又聽人說這何小姐向來體弱多病,喜歡安靜,就將她安排在東廂房中靜養了。」

段曉樓雙手抱胸,笑道:「既能死而復生,想必這位何小姐也是個有造化的。剛好我身邊帶著兩瓶補益的藥丸,左右我擱著也多餘,或許她能合用。師太,不知東廂怎麼走?現在方不方便過去拜會拜會?」

太善立刻想到東廂的那副破敗景象,生恐讓外人知道她苛待了何當歸,連忙訕笑道:「無量天尊!您真是一位大善人,貧道替苦命的何小姐先謝謝您!不過她才剛吃了葯睡下,一時也不好叫醒她。就請各位先去廂房用些齋飯,過一會子酒足飯飽了,貧道再領她來給各位奉茶,如何?」

段曉樓還想說什麼,陸江北拉著他小聲道:「好老弟,你就消停一會兒吧,沒看見高絕的臉比鍋底灰還黑。你不記得了,令堂臨走前囑託他好好看緊你,別再四處撿了女人往家裡帶。可你一點兒都不配合,到哪兒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救』,等回了家之後,豈不是連累著他也跟你一起挨罵……」

原來,高絕和段曉樓是姨表兄弟,段母就是高絕的姨母。雖然段高二人年紀只差了四歲,但是相對比之下,段曉樓尚未定親,高絕卻已經有了一子一女。段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於是勒令高絕好好管束他表弟,別在外面做下荒唐事。

太善點頭哈腰地把眾人讓進西廂房,又催人去預備熱水和飯菜。之後才返回了前殿,找到大徒弟真珠,急急交代道:「你趕快去瞧一眼,東廂的那人還活著不曾?若是死了,就重新抬回棺材裡去;若她還能走路,就給她準備一套體面的衣裳,梳洗乾淨了,領到西廂里給貴客磕頭!」

真珠疑惑:「不就是幾個過路人嗎,幹嘛這麼鄭重其事的?況且東廂的那位是個深閨小姐,羅家早晚會來把人接走的,咱們怎好支使她去見陌生男客?」說著又一指院子那邊,露出個苦笑的表情,「要說去伺候洗漱用飯,那裡有的是人才,而且都上趕著要去呢。方才若不是我苦苦攔住,她們還欲扒窗偷看,既然不耐留在道觀里,就別阻礙她們的好前程了。」

太善擺手:「不,我瞧著那幫人很有些來頭,起碼也是哪個大富之家的老爺公子哥兒。唉,也怨我嘴快,剛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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