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死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手術室的氣氛像個陰冷的地窖，空氣中，只剩下阿西克的粗重的喘息聲。吳易一次又一次思考著阿西克的話，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忽然，他的心裡有一股火焰燒起來了，那是名為生存本能的東西。他沒有感情，一直遵循生存本能行事，死亡，是絕對不允許的——
咆哮聲。
「你他媽在逗我玩兒呢！？」
看著阿西克怎麼也不像看玩笑的神態，吳易憤怒了。跳下床去，一把抓住對方的領子。阿西克眼睛向下瞟去——吳易的手在顫抖。
恐懼到了盡頭就是憤怒。
這個沒有感情的人，居然在害怕，他害怕阿西克說的是真的——生存是唯一能牽動他感情的東西。他怕死，甚至他還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某件比死亡還可怕的事情。
「吳易，我問你，醫學上，什麼才算是判定死亡？」
聽到阿西克的問話，吳易冷靜了一些，他放開阿西克的領子，回答道：「腦死亡嗎？」
「不完全對，但也差不多。」阿西克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而你，就是這樣了。」
「什麼？我不明白。」
「你的大腦已經停止自主工作了，已經失去了一切正常大腦該有的功能。」
吳易下意識的用手摸了下自己的頭，然後質疑道：「如果是你說的這樣，那我為什麼還站在跟你講話？我不應該早就死了嗎？」
「注意，我說的是『停止自主工作』，注意這個『自主』。也就是說，你的大腦還在工作，卻不是出於你自身。」
吳易正在努力理解他的話，這並不是吳易理解力差，而是因為他說的實在匪夷所思。
「用地球人的知識解釋一下吧。一個停止呼吸的人，用呼吸機就能讓他被動呼吸。或者心臟停止跳動了，那麼就可以用起搏器讓他繼續跳動。但這些有一個共同點，是被動的，是因為有某個東西在刺激這些器官。」
「你是說我的大腦也是……」
「不錯，你的大腦也在被動運轉著。我之前還開玩笑說你是喪屍……呵，呵呵呵……一語成讖。」
「但是，這怎麼可能……」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直到我看到了這個，我才敢相信這個不可思議的事情。」
阿西克說著，拿起一個遙控器似得東西，然後熟練地一陣按。片刻後，空氣中出現一個立體投影，它又模糊漸漸變得清晰，不難分辨，那影像是個腦子。它非常真實，真實到和真的一模一樣，讓人有些噁心。
「這是我的大腦？」
「不，這是普通人的。」阿西克將遙控器對向另一邊，卻沒有立刻按下按鈕，「下一個才是你的，我提醒你做好心理準備。」
吳易默默的點頭，然後凝視著遙控器所指的地方。
漸漸地，空氣中出現了另一個影像，依稀是一個人腦的輪廓，正猶模糊漸漸變清晰。然而，那圖像變化一半，在還未成型的時候，停止了——在那裡，是一個還很難看出形狀的詭異物體。
「怎麼停了？」
「不是停止了，是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吳易將注意力再次移到那模糊的畫面上，「難道說……？」
阿西克沒有在插嘴，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吳易突然覺得，自己胸口發悶，刺骨的冰冷感漫布全身，之後，便是天昏地暗，胃裡的東西在翻滾，彷彿有個攪拌機一般，讓他想吐。他努力壓制這種感覺，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片刻後，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指著那畫面問道：
「這就是我的大腦？」
吳易已經無法從畫面上，看出一個人腦的基本形狀了。一個模糊的半圓體，像一灘爛泥般堆在那裡，泛著死物才會有的顏色，而且在上面，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灰黃色瘤子，有的還幾欲爆開，有得已經破裂，綠黃色的濃汁，緩緩的被擠了出來。這東西就像一個保存失敗的人腦標本。
也不怪他會如此失態。
「我的頭骨裡邊，是這樣的啊。」
吳易下意識的一隻手扣住頭皮，彷彿是要把自己的皮膚弄破，把裡邊的東西摳出來。
阿西克用手搭在吳易的肩膀上，問道：「你需要一些鎮定劑嗎？」
吳易默默地搖了搖頭。輕輕放下手，指甲縫隙內，有一點點猩紅。
「你的腦子只有5%還在正常運轉，其他的都已經壞死腐爛——如果你還受的了，那麼我該給你看後面的東西了。」
「後面的？」
阿西克點了下頭，然後走過去，用手在吳易的大腦影像上划了一下。於是，那個影像自動一分為二，然後隨著他手的動作而轉換角度，露出了裡邊的樣子。
「這是……什麼？」吳易驚訝的發現，在自己大腦里，有一個拇指大小的菱形幾何體。
「我也不知道，但初步推測，就是它在維持著你大腦的運轉，從而讓你活著。」阿西克用遙控器，將畫面放大，聚焦到那個菱形物體上。
「它和你大腦的每一部分都有緊密連接，並且形成了一個獨立的保護磁場，讓我無從下手。」阿西克突然發出一聲聲的冷笑，讓人寒毛直豎，「我沒法分辨它的物質構成，運作方式，動力來源……什麼都不行，它超出了死灰的科學範疇，超出太多了……」
說到這裡，阿西克看了一眼吳易的眼神，然後問道：「還要往下聽嗎？」
吳易點了點頭。
「我們最關心的東西，也和它有關。」
「我的感情？」
「是的，這個菱形物體，還抑制了你的荷爾蒙分泌，以及神經反射等等……從而扼殺了你的感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試著解除這種限制，或許你能逐漸變成正常人。」
吳易搖頭，他對感情沒有興趣，他只希望能弄清楚這個東西是什麼，是否會害死自己。
「它究竟是什麼？」
阿西克搖頭，說道：「我們的科技，還沒辦法解析它，它可能是自然產生，可能是人工製造，可能是死物，也可能是活的……但總之，它不屬於你。」
吳易看著阿西克的小眼睛，並不言語。
「我將你的大腦3D模擬還原，發現那是一個非常健康的地球人類大腦，如教科書上的插圖一般。但是這個東西，改變了你，它將你的大腦腐壞了，並很大程度上取而代之。」
看到吳易沒有說話，阿西克安慰道：「不要灰心喪氣，你現在不是好好活著嗎？」
「我沒有灰心喪氣，只是……覺得自己被人耍了。」吳易用平淡到讓人發寒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然後自顧自的往外走去。
——是的，吳易感覺到了，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一直在擺布著他。雖然他現在還沒有憤怒這種感情，但他覺得，如果自己會生氣的話，一定會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的。
他努力幻想著憤怒的感覺，獨自離開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