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沈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大意了,直到深夜身體又隱隱作痛起來,她再粗枝大葉也是女人,會懷孕的女人。她醒來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整個人不可控制地發抖,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疼痛發抖,還是因為害怕。

何之洲睡眠向來淺,她稍微動一動,他都有感覺。他本能將她抱進懷裡,可是她心裡還是著了慌,一種模糊又清晰的感覺正抽絲破繭地冒出來。這種輕微、不確定的感覺剛抓住,又彷彿正在慢慢失去了。

她太害怕了,所以叫醒了何之洲。

她去要醫院。

何之洲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他都不會懷疑一下她是否在惡作劇。此時此刻,他和她是一起面對的。

她還是緊張地哭了,其實也沒有多痛,眼淚就是掉得厲害。

何之洲看著也真著急,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那麼慌亂的樣子。但他還是穩住了,就算面色慌亂不已,還能有條不絮地給她穿衣、圍上圍巾,以及帶上各種需要的東西……

外面還下著雪,睡覺之前何之洲還答應明天陪她一起堆雪人,現在三更半夜,他和她一塊奔赴醫院。

電梯到車庫,樓層監控器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紅光。她被何之洲抱進了副駕駛,何之洲到駕駛座快速點火,安全帶都來不及系了。她看到何之洲微微顫動的右手,輕聲說:「洲洲,你別急,沒事的……」

可是怎麼不急。

何之洲還是「嗯」了一聲,轉過頭深深看了沈熹一眼,隨後引擎「轟轟」發動起來,汽車已經開出了車庫,駛入小區的機動車道。

沈熹這才知道外面有多白了。雪花簌簌,地面的積雪已經很厚了,夜風很大,她躺在車裡都可以聽到「嗚嗚嗚」的風聲,狂風卷著雪花,全砸在了車子的擋風玻璃前面,瞬間什麼都看不見了。

沈熹抹了抹眼淚,原來下雪一點也不好玩。

城市街道清冷,偶爾也有車輛路過。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天氣,誰也不敢開快車,可是何之洲不敢慢。

路燈一盞一盞過去,沈熹看到空中落下來的雪花在幽藍的光線里無聲無息地盤旋著,混混沌沌連成了一片。她側過頭,望著開車的何之洲,男人清瘦的側臉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正緊緊抿著。

這樣風雪交加的夜晚,外面的天地一片冰冷,她胸臆慢慢瀰漫出一份細微的溫暖,然後這份暖意愈來愈厚重,最後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

不管結果如何,他和她都是共同面對的。

……

沈熹住進了加急病房,她什麼都不需要操心,一切有何之洲安排著。何之洲只讓她乖乖躺著,什麼都不用擔心。

何之洲看著太緊張了,她躺在床上開了一個小玩笑:「我們今晚就像演電視劇一樣。」

何之洲只是緘默地摸了摸她的臉,良久說了一句:「對不起,沈熹。」

她就知道,何之洲一定會把所有的錯誤扛到自己身上。她在他眼裡看到了深深的自責。她抓住了他的手,盡量讓自己語氣輕鬆一點:「何之洲,你知道嗎?你是今晚的最佳男主角。」

何之洲清雋的眼睛頓時微微泛紅,然後他俯下頭,碰了碰她的嘴巴:「沈熹,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在這裡好好躺著,累了就乖乖閉上眼睛睡覺。」

沈熹:「好。」

何之洲又說了一句:「結果現在還不知道,不管是哪樣,後面要做什麼決定,都沒有關係。」

沈熹點點頭,她知道的。

何之洲需要到醫生辦公室一趟,急診醫生已經換成了突然趕來的婦科醫生。以前他無所謂自己是哪家小孩,現在他突然慶幸他是何家人、鍾家人。開車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電話先打給了楊醫生,等他帶沈熹來到醫院,楊醫生已經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

現在是檢查結果沒有出來,情況已經偏向是先兆性流產。

楊醫生也是半夜起來趕了過來,他問何之洲:「之前知道懷孕了嗎?」

何之洲默著臉,然後搖搖頭,不知道。

楊醫生突然不忍心問下去,他成為何家的家庭醫生已經十幾年了,何之洲什麼性格他比誰都清楚,他不是那種亂來又不負責任的男人,任何情況都會出意外是事實,只能說這對年輕的情侶正在面對各種人生問題。

但……這才是生活啊!

楊醫生:「何老那邊……」

「先不告訴吧,免得爺爺擔心。」何之洲說。

楊醫生:「好。」他也是這樣想的。

何之洲回到病房,沈熹還沒有睡,正乖乖地躺在病床一動不動。何之洲走到床邊坐下來,沈熹側過頭看他,扯著嘴巴笑了笑。何先生,不要再蹙著眉頭了好么,剛剛醫生都讓你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淡定啊……

可是之前是誰坐在床上哭鼻子的。何之洲收了收神色,發問沈熹:「還痛么?」

沈熹雞啄米地搖搖頭,然後有點不確定地問:「我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沒有。」何之洲給她掖了掖,告訴她:「你今晚做得很對,我們都需要第一時間面對一些突然情況。」

沈熹老實說著心裡感受:「我就是有點害怕……」

「不要害怕。」

沈熹拉上何之洲的手,他的手還微微發涼呢,明明比她緊張害怕,還讓她別害怕。她攤開何之洲的手掌,故意嘲笑說:「你都冒冷汗了。」

何之洲點頭承認,對。

「我要睡覺了。」沈熹說,她想到了一個問題,問何之洲,「你睡哪兒?」

何之洲指了指病床左邊的沙發:「我睡那裡。」

「好吧。」沈熹閉上了眼睛,然後她需要安靜地想一個問題。

沈熹很多時候都有點烏龜屬性,有些事不願意想就不會多想,反正日子啊煩惱總會過去。遇到棘手的問題也不怕,她有一個強大又理性的男朋友,可以直接把問題丟給他,何之洲總能很好處理一切。可是這次不行,何之洲似乎比她還脆弱,雖然他依舊強大地扮演著保護她的角色。

但是她知道,何之洲還在自責。他把所有的問題都扛了過去,所以才自責成今晚這樣子,他比她更害怕面對任何不好的結果。

第二天,沈熹醒來趴在窗戶看了看,隔著玻璃外面已經是一個白茫茫的世界。她好不容易盼來這場大雪,註定沒有辦法堆雪人了。

空腹做完各種檢查,何之洲問她感覺怎麼樣。沈熹回答:「就是……有點餓啊。」

然後,站在旁邊的醫生都笑了。

何之洲買回了熱氣騰騰的早飯,外面雪已經停下來,何之洲回來的時候,他的黑色外套有點濕了,是落在他肩頭的雪花融化成了水。

「外面冷嗎?」沈熹問何之洲。

「還好。」何之洲將粥盛到小碗,一口一口喂著她。沈熹當然可以自己吃,可是她捨不得把手從被窩裡拿出來。

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外面變了樣,她和何之洲也變了樣。沈熹很少吃著東西腦里還想這事情,但是這次她想得肯定比以前多了,她對何之洲說:「先不要告訴我爸媽。」

何之洲:「……好。」

沈熹解釋了一下:「我怕他們擔心。」

沈熹吃完早飯,何之洲又去了一趟醫生辦公室。沈熹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昨晚的情況確定是先兆性流產,先兆性流產有輕微和嚴重之分,沈熹屬於嚴重那種。

「運動量那麼大,怎麼會不嚴重。」秦醫生托著眼鏡說。

秦醫生是婦幼兒這塊的專家,開始講解沈熹的具體情況。何之洲坐在他對面,十指相握,靠著椅背;一夜未眠的他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醫生給了很綜合的建議,不僅從目前胎體的健康情況給了他建議,還考慮到了其他因素。

「我需要跟她商量。」何之洲說。

何之洲回到病房,沈熹躺在床上折小青蛙,她折了好多,一隻只小青蛙整齊地擺放在床頭。昨晚,沈熹一張臉都失去了血色,現在又恢複了氣色,看起來還是那麼健康又鮮活的模樣。

可是她和他都是不輕鬆的。何之洲坐到床邊,有些話他不知道怎麼跟沈熹說,他盡量不帶情緒地把情況說清楚。比如她已經受孕了,但是目前胚胎不穩定,生命跡象很微弱。

以及他要知道、也是最關鍵的問題:她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他都措手不及了,何況是沈熹。所以他才要控制好情緒,不能因為他的情緒問題影響沈熹做決定。至於他,不管沈熹做出什麼決定,他都會同意,他不能因他的私心強迫她接受他的想法。

他記得,沈熹之前說她不想太早要小孩,這個孩子又是來得如此不恰當,她還在比賽,昨晚剛拿到了最好的成績……

「我……要啊。」

沈熹說話了,聲音輕輕的,並沒有多少猶豫。其實她早就做好了決定,可是她還不知道他的想法呢,她望著他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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