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生長樹(五)

夜裡,商言坐在小樹的床邊,稍稍環視了整個房間。空間狹小卻收拾得整齊乾淨,商言收了收視線,心情複雜裡帶著一絲心疼。

小樹端著一盆熱水從門外進來,低聲對他說:「先洗臉。」

「謝謝……」商言道謝,聲音同樣很輕。

因為裡面還睡著小樹的外婆。隔著一張塑料布擋著的帘子,整個屋子隔成里外兩間,外婆睡裡面,小樹睡外面。老人家睡得早,他過來的時候,外婆已經熟睡。

想起什麼,商言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怕突然的來電會打擾了小樹外婆休息。

熱水很燙,商言用了小樹的毛巾洗了把臉,只覺得舒服暢快。沒有忌諱,商言脫了自己的鞋襪,露出一雙白凈偏瘦的大腳,腳趾頭微微泛紅,起了一個水泡。小樹低頭瞧了一眼,面頰一熱,再次開口說:「你坐會,我再去燒點水,給你泡個腳。」

商言拒絕,笑著說:「用洗臉的水就好了。」

洗臉水倒入洗腳盆,商言泡起了腳。小樹還是出去燒了一壺熱水,提著水壺小心翼翼地給商言添加熱水。

一輪輪添加熱水,直至商言的腳踝處。熱氣繚繞,商言靜靜地看著坐在小板凳的小樹,小樹頭頂上方,是一盞小瓦燈,淡黃色的燈光如流水傾瀉在她眉眼裡,看起來柔潤又溫暖。

第一次,這樣洗腳。

第一次,住這樣狹小的房子。

第一次,有了珍惜一輩子的念頭。

商言目光集中而注意,小樹抬了抬頭,對他說:「商言,你今天先睡我這裡。」

商言沒問題,連忙答應:「好……」如果可以,他當然沒有問題。

然後小樹站起,收拾了下床鋪,從裡面拿走了一個小枕頭,明顯是要離開。看著小樹,商言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想錯了,樣子窘迫又好笑。他拉住小樹的手,發問:「那你……睡哪兒?」

商言面頰飄起兩朵紅暈,小樹也好不到哪兒去,回答商言說:「我到裡面外婆的床擠一擠。」

「不用。」商言不同意,磕磕碰碰地說理由,「你睡這……我,我這樣坐著也可以。」

小樹低著頭,想了下說:「那我打個地鋪吧。」

不好打擾外婆,又不好一塊睡,商言自然同意打地鋪這個辦法,點頭答應:「好。」心裡,更希望今夜小樹可以呆在這個房間陪自己。

夜裡,商言睡在小樹鋪好的地鋪,小樹給他加厚了一床被子,被子今天剛曬過,暖和又帶著清香,像是……稻草晒乾的味道。

因為太興奮,商言到凌晨才入睡,入睡之後睡得就比較沉,因為第一次睡地鋪,夜裡還打起了呼嚕。第二天曙色微光,小樹輕手輕腳地下床,差點被地上的人絆了一下。商言團在被子里,睜著惺忪的眼睛看向小樹。「小樹……你起了啊……」聲音有些啞。

這樣的商言,就像是一條蘇醒的蠶寶寶,愣頭愣腦得可愛。小樹驀地彎了下唇角,回答商言道:「我起來做早飯。」

「那我也起了。」商言說,然後一個挺身,起來了。身上穿著藍色的秋衣秋褲,年輕男孩的身形勁秀挺拔,帶著一股特有的清爽。

小樹看得臉熱,連忙出去做早飯了。

商言的到來,小樹外婆和舅舅第二天才知道,默契地認為小樹找了男朋友;個個開心得眉歡眼笑。商言站在小樹旁邊,跟著樂個不停;尤其是面對外婆。

門外,大舅舅拿著一隻雞,有意地問商言:「小夥子,會殺雞嗎?」

呃……殺雞?!商言看著舅舅,硬著頭皮回答:「會!」

一個男人,怎麼連殺雞都不會。只是商言真是第一次殺雞,一手握著刀,一手抓著撲騰不停的公雞,不知道怎麼下手。文秀的小樹站在一旁居然笑了,對他說:「商言,你別逞能……」

不,不是逞能。商言搖搖頭,直接一刀下去,然後便是雞飛狗跳的畫面。大公雞從他手中竄逃,咕咕咯咯地叫著不停,驚得兩隻大狗一塊吠起來。

天朗氣清,一派熱鬧。商言手心還抓著一撮雞毛,尷尬又無奈地回頭看了眼小樹,然後自己也笑了。

因為小樹,商言感受到了生活也有不一樣氣質和樣子。

……

林希音再次住院了,只是這一次住院,可能沒有辦法從醫院出來了。其實這兩年,林希音也過了一段時間好日子,女兒的未婚夫是一位有錢人,請她和佳綺遊玩了好幾個國家。

高級宴會、賭馬、遊艇……應有盡有。只是這些曾經林希音喜歡過的生活,再次回來的時候,總有兩分不真切的縹緲感覺。像是手中沙,越是抓緊越容易遺漏;像是水中投影,令她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像是海市蜃樓,彷彿一下子就會消失。

然後,真的消失不見了。

只是那樣的生活,真的太美妙,總是令人忍不住去追尋和嚮往。

商言和小樹一塊回瀾市,才知道佳綺媽媽生病了。佳綺求他幫忙預約一個瀾市知名的醫生。這個忙,商言幫了。

手機里,佳綺發來她媽媽的各種檢驗報告,商言學習研究多年的生化細胞,自然能看懂病例報告顯示的細胞指數升降意味著什麼,林希音情況已經不容樂觀。

噢,忘了。林阿姨已經不姓林,病例單寫著蔣女士。

世事無常,前幾個月他還在佳綺朋友圈看到她曬出的照片,她和媽媽一塊吃法式大餐的照片,再看手機里的病理報告,心情是難以形容的複雜。

回來的時候,他和小樹外婆聊天,小樹外婆說小樹從小出身苦,但是小樹自己爭氣,慢慢也熬出頭了。「做人哪,哪有吃不了的苦……」小樹外婆這樣感慨說。

商言坐在旁邊剝南瓜子,同意小樹外婆這個話,的確,這世上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一把剝好的南瓜子,商言全部放到了小樹外婆滿是皺紋的手心裡,開口說:「外婆,給。」

小樹外婆耳朵聾著,眉歡眼笑,滿目慈祥:「你叫我什麼?」

商言樂不可支,加重聲音,乾乾脆脆地叫了起來:「外婆。」不夠,又叫了一遍,兩遍,三遍,四遍。

元旦之行,雖然打擾小樹和小樹家人,但是商言不後悔,因為他想要了想要的答案。

大清早,商言敲開了小舅舅的門,去AC上班之前特意跑一趟舅舅家。門框旁,小舅舅身穿睡衣冷靜自持地等他說話,商言咧了咧嘴,拎起了手裡的兩大袋:「我帶了一些小樹家鄉的特產給你和黎珞。」

小舅舅掃了眼他手裡拎著的袋子:「看樣子,是一個好消息。」

商言點頭,滿面春風如同新郎,他把東西遞給小舅舅,離開前又想起什麼地問:「小舅舅,你會殺雞嗎?」

謝蘊寧:「什麼……」

商言抿著笑,轉身走了,對著電梯,整了整襯衫領帶,感覺自己精神得像是跑業務的小哥。

車裡,佳綺再次打電話過來;這一次是問他借錢。一直以來,商言對佳綺和她媽媽的情況都不夠了解,本以為這次佳綺找到Z先生,後半生會衣食無憂,沒想到又遇到了這茬事。

小舅舅說得沒有錯,人不自自救天難佑。像佳綺和她媽媽這樣,等要自救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條路,走歪了,有時候想要回頭比一錯到底更困難。

對於佳綺的遭遇,商言感到遺憾,然後也只有遺憾,曾經那些有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已經蕩然無存。他給佳綺轉了一筆錢,沒有說其他話,簡單的兩句安慰,很是淺薄。

商言不知道,林佳綺找過小樹,哭訴著對小樹說:「能不能把商言還給我。」

第一次處理這樣的感情,小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搶過商言,談什麼還給佳綺,何況商言又不是東西。只是商言和佳綺是她羨慕過的一對,即使成為了商言女朋友,小樹偶爾還失真地像是局外人。

每每談戀愛走神,商言就敲她的腦門,小樹回頭看商言,猶豫了半會,對商言說:「商言,你去看看佳綺的媽媽吧。」

商言低了低頭,心裡同樣有這樣的想法。

一半女朋友說這個話,要麼裝大度,要麼玩伎倆;但小樹不是。人處於困境的時候,壓倒駱駝地往往最後一根稻草,小樹從自傲生活艱苦,非常能感受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她再困難,還是能感受到希望。她不知道,商言是不是佳綺最後的希望,但是她不希望,商言會成為壓倒佳綺的最後一根稻草。

小樹看著商言說:「買點禮品什麼,這樣不管佳綺還是她媽,心裡都會好受一點。」

是啊,這樣誰的心裡都會好過一點,就怕小樹……商言回視小樹,開口說:「小樹,你真好。」

女朋友在商言概念里,一直是愛吃醋愛哭鼻子的形象,但是小樹就像一棵小小的樹,它用力扎在地里向上生長,清秀筆直,頑強又堅定。

那樣的堅定,是他也不具有的。

商言去看了佳綺母親,帶了幾份同小樹一塊選的營養品。他帶著小樹一塊去醫院,小樹留在車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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