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依然不悔(劇終)

寶音在世安院住了下來。

不是東方青玄願意的,更不是阿木爾情願看到的結果,但小寶音以公主之尊,行死皮賴臉之事,似是習以為常,不管東方青玄與阿木爾臉色如何,當夜穿著薄衫吹了冷風,入得世安院就病倒了。

東方青玄要送她回去,她不願。

東方青玄要為她找太醫,她不願。

次日夜間,夏初七便拎著醫藥箱過來了。

這個世上讓皇后娘娘親自出宮醫治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這麼一個活祖宗了。夏初七到世安院的時候,好傢夥,小丫頭斜歪歪趴在東方青玄的錦床上,高翹著雙腳,嘴裡咬著一個萊陽進貢的梨子,手上翻閱著一本市井小說,正看得津津有味,那裡像生病的樣子?

夏初七擰著眉放下醫箱,朝金袖使了個眼神。

宮人們都懂事,喏喏出去了。

搖曳的火光中,只剩下她母女二人。

寶音笑嘻嘻眨眼,「阿娘,您來了。」

夏初七抱著雙臂,立在原地,不動,「聽說你病了。」

寶音嚴肅的苦著小臉,「是啊,病了。」

夏初七也嚴肅臉,「哪裡病了?」

寶音「哎喲」一聲,摸摸頭,又摸摸臉,再摸摸肚子,到處揉了一遍,終於虛弱地把手心放在胸口上,極為無辜地沮喪著臉,可憐巴巴道:「阿娘,此乃心病——」

夏初七:「……」

寶音撒著嬌,眼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娘的臉色,又乖乖做個鬼臉,笑道:「想必阿娘最是清楚,心病還需要心藥醫的道理……寶音這病,沉痾久矣,非阿木古郎不可治……阿娘……」

前面語氣沉重,後面那一聲「娘」便是撒嬌了。

換了往日,夏初七看她如此,必定撈起一根雞毛撣子就朝小丫頭的屁股揍過去。

可今天她沒有動,而是認真地打量著她十一歲的女兒(上個章節,因作者腦抽,寶音年齡有誤。永祿五年臘月,寶音實歲十一,虛歲已十二),久久沒有出聲。

她也是從少女時代過來的。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是叛逆的年齡。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家長越是打壓,她便越是逆反,若再使用「暴力」,只怕會適時其反。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十一二歲就喜歡男子也是天經地義的時代,寶音的小心思中,更不可能有後世小姑娘的負罪感……

一瞬後,她落座床邊。

看著寶音,她臉上的情緒,明滅變幻,卻是一種寶音從未見過的嚴肅。那眼眸里,還帶著一種淡淡的擔憂,看得寶音愣住,嘴裡咬著的梨子也拿開了。

「阿娘……你怎麼了?」

寶音其實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從小嬌寵,她或許任性,但本質善良。

夏初七欣慰一笑,掌心放在女兒的頭上,輕輕撫順著她凌亂的頭髮,聲音如同和風細雨,「寶音,阿娘如果非要把你帶回宮去,你是不是會怨恨我?」

寶音小性兒犟,夏初七性子也犟。

在以往,不管大事小事,夏初七幾乎從來沒有對寶音用過商量的語氣。這一瞬,寶音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阿娘的尊重……她的阿娘,把她當成大人來看待呢。

她心裡喜歡,卻沒有馬上回答。

母女兩個面面相覷許久,小丫頭嘟著的嘴巴咬了咬,方才一本正經地點頭,「阿娘,每個人都說寶音不應當,寶音自己也覺得不應當。但是阿娘,你有沒有試過,心裡有那麼一個人,一開始只是想念,慢慢的,他就變成了執念。不論過去多少時間,不論經歷多少事情,不論見過多少人,那個人的影子還在心頭,不因歲月、時間、距離而改變。除了他,只有他。」

夏初七看著她,默然。

孩子的世界很美,大人進不得,勸不了。

但孩子的世界,大人也不得不尊重。

寶音看她不語,潤了潤乾澀的嘴巴,擰著小眉頭想了許久才開口。而這,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不以玩鬧的方式與她娘交流,「阿娘,寶音長大了,是非對錯也有自己的衡量。興許結果會證明……寶音是錯的,但如果沒有嘗試過,就退縮了……沒有嘗試過,就放棄了……寶音就像……就像……」

似是不知怎樣描述,她考慮了很久。

屋中微風口口著油燈,錦帳在輕輕擺動。

好一會,她才捂著胸口,加重了語氣:「就像錯失了什麼,會終身遺憾。阿娘,給女兒一個機會,好不好……求你。」

「寶音……」夏初七看她孩子氣的臉,眉頭已擰成小山。

寶音抿嘴一怔,從床榻下來,半跪於地,抱著她的雙腿,把小臉擱在她的膝蓋上,慢吞吞握緊她的手,輕笑,「阿娘,寶音知道您疼我……寶音知道您心裡的擔憂。寶音答應你……只要這一個機會,若阿木古郎在離開南晏之時,還未喜歡寶音,寶音便收回心思。」

夏初七嘴唇一動,忍不住捏緊她的手臂。

「寶音,男女之事,不若你想……」

「阿娘……」寶音輕輕抬頭,烏黑水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她,聲音柔軟、清麗,像一隻剛破殼的小黃鸝鳥兒,閃爍的光芒里,滿是對這美好人間與感情的嚮往:「寶音只要這一個機會,只要這一段日子可以和阿木古郎在一起便可……這小小心愿,您也不肯成全?那麼我問你,當年你與阿爹,人人都說不可,你又為何執著?」

人人都說不可,你又為何執著?

夏初七一怔,撫著她的小臉,已是嘆息。

「痴兒……」

「呵,阿娘莫要嘆息……」寶音又趴在她腿上,臉頰磨蹭著她的腿,慢悠悠的聲音里,滿滿的都是憧憬:「阿木古郎長得好好看……看著他,寶音就會很開心呢。阿娘,你不覺得嗎?」

一陣冷風吹來,錦帳被吹得呼啦啦響。

屋外的風雪,似乎更大了。

半個時辰後,夏初七從那間屋子出來。

她拎著醫箱,帶著金袖,施施然的腳步,不若進來時那般急切,臉色也恢複了淡然和洒脫,只是夜風下的發梢,輕輕盪起,似添了一抹愁緒。

東方青玄等在外面,看著她,捂唇一笑。

「她沒事了?」

寶音沉吟片刻,把醫箱遞給金袖,不請自坐。

「煩請大汗添一盞熱茶吧,有點渴。」

東方青玄凝眸看向她微擰的眉頭,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喚如風入內,圍爐煮茶,又親自倒在白玉的盞里,遞到她面前,那一根根白皙修長的指節,一如很多年前,那個年輕俊朗的少年公子,也如當年那一襲紅袍加身的錦衣衛大都督,風華絕代……

嚴格來說,東方青玄成熟了,但不顯老態,三十多歲的年紀,比之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更添儒雅尊貴,內斂深沉,自有俘獲少女芳心的魅力。

夏初七探究著他,沒有說話。

他噙笑喝茶,也是久久不語。

寂靜的空間里,只有茶蓋與茶盞輕輕碰撞的清脆聲,怪異地響在空間,卻又似敲在人的心裡,把這經年的歲月蹉跎與無奈分隔,都悉數化在了那裊裊茶香間……

到底,流逝的只有時光,痕迹怎麼也抹不去。

夏初七幽幽一嘆,一時無言。

卻是東方青玄淡淡一笑,打破了寂靜。

「我若不問,你是不是不準備開口了?」

夏初七注視著他的眉目,「我能問什麼?」

東方青玄朝她微微一笑,淺抿唇角的表情像是平靜,又像在竭力隱忍某一種難以壓抑的情緒,「要質問青玄的人是娘娘你,青玄已然搶了先機,準備好洗耳恭聽了,娘娘為何又不肯明示?」

夏初七眉頭一擰,搖了搖頭嘆道:「跟我就別咬文嚼字了,你又不是酸秀才。再說,我有什麼可質問你的?我教女無方,讓她這般不管不顧的跑到世家院來撒野,讓你看了笑話……」頓一下,她又笑,「說到底,該道歉的人是我。當年那席話原本只是玩笑,卻不想一語成讖……」

「並無一語成讖。」東方青玄笑著接話,輕輕抬手,像是不經意地把几上的一碟糕點推到她面前,「小孩子的玩笑,娘娘不必在意。」

夏初七心裡微涼。

只一句,他就知道,她的女兒恐怕要吃苦了。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便是她自己,也很難接受這樣的感情,何況東方青玄?她再次皺眉:「這孩子,給你造成了困擾……但女兒是娘的心頭肉,當娘的人實不忍……大汗,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東方青玄神態平靜,「娘娘但講無妨!」

夏初七道:「她自小與大汗相識,又有哺育之情,這……久不見面,她想在此叨擾數日,還望大汗成全。」

「娘娘言重了。」東方青玄身姿似有一點僵硬,但表情仍是不變,算是默許了她的話,微一思索,笑道:「小丫頭的戲言而已,大人何苦當真?她要玩耍,便留下吧。數年不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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