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青玄

月下飛雪,賽銀欺霜。

皇城巍峨的宮門,在風雪中打開了。

夜幕下,一輛漆成烏釉般深色的四轡馬車慢慢從中駛出,馬車轅上插著的旗幡分明屬塞外兀良汗國所有,但值夜的皇城禁軍見了那車,卻畢恭畢敬地立於兩側,不敢有半分怠慢。

一共四匹健壯的漠北健馬,蹄聲烈烈。

馬車巨大的輪子壓在青石板上,發出吱吱的脆聲。

一行數十個侍衛,隨在馬車之後,聲勢浩大。

雪夜出行的人們,見到這陣仗紛紛避讓不已。

東方青玄素來高調,不管是曾經的錦衣衛大都督車駕出行,還是如今以兀良汗的大汗身份出現,他每到一處,必引得人膽戰心驚不可,似乎永遠都得以一種近乎碾壓的姿勢過路。

街道中間,一片空曠。

也正因空曠,方顯那居中的一騎極為矚目。

那一人一馬是突然從道邊衝出來的,差一點令兀良汗的馬夫收勢不住撞上去,嚇出他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怒斥:「前方何人?不要命了?」

「巴扎爾,不得無禮!」

厲聲阻止他的是如風,不等巴扎爾把話說完,他已越過馬車,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拱手道:「不知寶音公主駕到,衝撞貴駕,還望公主見諒!」

巴扎爾一凜,脊背生出汗來。

這天下誰惹得起寶音公主?

他不僅是南晏皇帝的心肝,還是兀良汗王的寶貝。

摸了摸涼涔涔的脖子,他暗自慶幸,剛才沒罵她娘。

十一歲的小寶音坐在一匹棕紅的大馬上,馬飾華麗非凡,更顯她個子嬌小,稚氣。她平常雖比同齡的姑娘更為早熟,但到底也是一個孩子,被如風一喊,幾乎忘了自己出來的目的,嘟著嘴巴便問:「咦,怪了。你怎知是我?」

她在炔兒的幫忙下偷溜出宮,穿了一身小太監的衣衫,為了避這大風雪,頭上還裹了一張不倫不類的大頭巾,幾乎遮了她半個身子,除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幾乎沒有任何特徵。

如風苦笑,正想回答,馬車中卻傳來一道清越的低笑。

「除了寶音公主,誰敢攔我馬車?」

主子替他回答了,如風便默了,靜靜退下去。

寶音對東方青玄的話很是受用,注意力也迅速轉到了馬車上。她輕哼一聲,小嘴巴撅得高高,勒著馬韁繩便慢悠悠走上去,奶聲奶氣的話里,似有責怪。

「阿木古郎,你說話不算數,羞是不羞?」

一聲似嘆似無奈的感嘆後,緊閉的車帷撩開了。

東方青玄柔媚俊逸的面孔出現在簾口,影影綽綽,比簾外銀白的飛雪更為皎皎白皙。他看著風雨中佇立馬上的小姑娘,不答反問:「寶音,天這麼冷,宮外又不安全,你怎的不帶侍衛就出來了?」

寶音小下巴微微抬,說得頗有些驕傲:「阿木古郎此言差矣,我父皇治下京城,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無偷無竊,更無行兇詭詐之事,寶音如何出來不得?你當是你那蠻荒之地么?」

東方青玄:「……」

與小孩子爭辯不會有結果,東方青玄也不屑為之。他暗自腹誹著趙樽對寶音的「教育方式」,修長的指尖揉向額頭,淡淡道:「便是沒有危險,但今日是你父皇和母后大喜的日子,你出宮也是不妥,趕緊回去吧。」

寶音斜眼看他,「正因如此,我才應當離開,不做打擾他們的討人嫌啊……難道阿木古郎不懂?」

東方青玄:「……」

小小孩兒,竟這般強辯。

這寶音哪還是他當初捧在掌心裡牙牙學語的樣子?

東方青玄重重嘆口氣,「那好,你找我做甚?」

寶音捏著馬鞭,看著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一雙烏黑的眸子,像染上了瑩瑩星光,可卻沒有聽他,只自顧自道:「阿木古郎,你還是這般好看。父皇說,漠北的風沙很烈,荒漠中沙石滾滾,你生活在那裡,肯定變得又老又丑……沒想到,竟這般好看。」

東方青玄喉頭微甜,「你父皇說的?」

寶音老實的點點頭,「嗯。」

東方青玄唇角一勾,笑了:「他還說什麼了?」

寶音眸中微狡,嘿道:「你這般向小姑娘套話,真的好么?」

東方青玄:「……」

寶音看他舒展的眉頭又皺緊,不由咯咯笑開,那慧黠靈聰的小模樣兒,令人心憐不已:「不過寶音與阿木古郎最是要好,備不住只好出賣父皇了。他還說,阿木古郎不僅又老又丑,脾氣還極為暴躁,見到漂亮姑娘就又打又殺……」說到這裡時,她的馬兒已經靠近了馬車的窗邊。她停住話,猛地朝東方青玄做了個鬼臉,「但寶音從來不信。他是見寶音喜歡你,自個吃醋呢……」

東方青玄:「……」

十一歲的小孩子,真不能把她當孩子了。

這小腦袋瓜里,都裝了些什麼?

「皺眉不好看。」寶音瞪著他,突地摸摸面頰,又抬頭望望天,睨他道:「寶音的阿娘教育弟弟說,身為男子得有紳士風度,得保護姑娘……阿木古郎,寶音在風雪中呆了這麼久,你為何都不請寶間上你馬車?」

東方青玄自詡天不怕地不怕,對著這麼個似懂非懂的小屁孩兒,卻有點無可奈何。他睨一眼寶音骨碌碌的黑眼珠子,不再與她瞎掰扯,只嚴肅道:「曉得冷還出來?我馬上讓你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寶音吼得很大聲,吼完了,又轉身拍了拍馬身上掛著的行囊,認真道:「你沒有看見么?寶音的行李都帶好了,這次出來,就沒準備回去了。」

東方青玄一驚,「你要做甚?」

寶音咧開小嘴,笑得嘚瑟,「與你私奔。」

東方青玄:「……」

若換了旁的姑娘前來示愛,他有一萬種手段讓她乖乖滾蛋,可面前小丫頭片子是寶音,是一個很疼愛卻不懂人事的小孩兒寶音,是他從她出生的第一天就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寶音。他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突地一嘆。

「寶音,再別說傻話了,你是我女兒。」

寶音笑得很甜,「可你不是我爹。」

東方青玄直視她,「我是你義父。」

寶音狀似吃驚的「哦」了一聲,一本正經問他:「你這麼拽的認親,我父皇……同意了么?」

東方青玄:「……」

小寶音看他板住了臉,又放軟了聲音撒嬌:「阿木古郎……」

東方青玄不為所動,喚著如風送她回去。可她身下的棕紅大馬,卻似感覺到小主人的情緒,揚蹄「嘶」吼一聲,配合著寶音直勾勾盯著東方青玄的動作,也瞪目盯著如風靠近,樣子狂暴得緊。

「本公主不想做的事,誰奈我何?」

寶音掃一眼如風,調轉了幾次馬身才穩住它。

她的臉仍向著東方青玄。

在一人一馬躁動的較量中,夾著飛雪的風,吹開她頭上的大巾子,帽子蓋不住的凌亂絨發,在鬢角緩緩飛舞,她稚氣的小臉上有堅持、有執拗,她坐於馬上的身姿也端正得沒有半點小姑娘的嬌氣,倒添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少年英姿。

「阿木古郎,你欠我的,不準備還么?」

東方青玄脊背靠在車壁上,左手的假肢處,被冷風貫得隱隱酸疼,但面色不變,仍是只笑,「我救了你,養了你,何來欠你?」

寶音嘟唇,又笑著朝他伸出手去。

「你抱我上車,我便告訴你。」

東方青玄深知「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更何況是一個極為難纏的小神。他唇角帶著漫不經心的笑,身姿懶懶倚靠在車上,一動也不動,「寶音,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今兒夜了,我吃了些酒,有些乏,等回頭得空,我再與你細說。乖,聽我的話,乖乖回宮,免得你爹一會兒尋不著人,事就大了。」

寶音盯著他,搖頭拒絕,「我爹今夜才不會找我……可是阿木古郎,你說你沒有欠寶音,可分明就是欠了的……寶音一出生就見不著爹娘,被迫受你的美貌荼毒,從此瞎了眼,喜歡上你,這不是欠又是什麼?」

東方青玄:「……寶音。」

他的聲音,已是無力。

小寶音伸出的雙手,仍僵在半空,半是蠻橫半是撒嬌。

「阿木古郎,外面冷冷,你先抱寶音上車。」

東方青玄面色一斂,少了幾分平常慣有柔和笑意,添了幾分凝重的冷漠。僵持了好一瞬,看小丫頭堅持的神色,他終是伸手拉住她,把她帶入馬車中,放在對面的墊子上坐好,低低吩咐。

「調頭,回宮。」

這是要親自送她回去?

彆扭的哼了一聲,寶音大吼:「我不……」

她尖細的嗓子劃破了夜空,可卻沒人聽她。

一行車隊轉了一個彎,又往宮中行去。

寶音十八般武藝都用盡了,見他仍然不為所動,哭喪著小臉,小心翼翼挪過去,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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