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丹藥

建章四年九月十六日,晉軍攻破南晏京師。

這一晚天有異相,血月當空。如今一來,趙綿澤兵敗沉戟,正好銜合了「血月現,氣數盡,國之將衰」的大凶之兆。可憐的月食,便再一次無辜的成為了罪魁禍首。

值得一提的是,此時離趙樽洪泰二十七年獨闖金川門,差不多五年。

不同的鮮血,灑在相同的青磚地上,沉澱了歷史,寫出了必然。

那一日的金川門,血光衝天,火光四起,晉軍與南軍各為其主,殺得飛沙走石,天地變色,但他們渾然未覺,瘋了似的,奮不顧身往前沖,浴血苦戰了整整一夜,天明方止。然而,那漫天的殺戮與血腥,嘶吼與哀號,在夏初七昏過去那一瞬,趙樽似乎都看不見了。

他抱起夏初七,大步上馬,沖向了尚有殘餘南軍的皇城。

一路上,凌亂的旌旗,翻倒的馬車,逃命的宮娥,驚慌失措的太監,還有看見他的身影,殺將過來的南軍,都被他甩在了馬後。他仿若邪靈附身,視身外一切於無物,踏過屍橫遍野的千步廊,徑直殺入了太醫院。

京師淪陷太快,太醫院的太醫們還在打點行裝,沒有來得及逃散。看著一身鮮血,大步踏過門檻,手提寶劍,身姿矯健的趙樽,這大半夜的,他們嚇得顫抖不已,如同見了活閻王,堪堪跪了一地。

「殿下,晉王殿下,饒命,饒命啊。」

鮮血染紅了趙樽的甲胄,但他卻不是來殺人飲血的。

「救她!快,救她!」

後面兩個字,他幾乎是吶喊出來的,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現任院判姓江,是早年間為洪泰爺髮妻孝聖皇太后瞧病的太醫,後來又在洪泰爺和趙綿澤的身邊候診了數年,不僅在婦女病方面有數十年經驗,更懂得看天家皇族疾病的規矩。他看了看左右的同仁都嚇得不敢動彈,只得戰戰兢兢起身,過去瞅了一眼,蹙眉探向了夏初七的鼻息。

「殿……殿下!」

手一縮,他「撲嗵」跪下,不敢去看趙樽棺材似的冷臉。

「她,她,她已然故去了……」

「胡說八道!」趙樽渾身浴血,連那雙深邃的黑眸都似染上了一層血霧。他橫眉怒視著江太醫,又冷冷掃一眼跪在地上哆嗦的眾人,出口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帶上了鬼魅般的冷厲。

「她若死了,你們通通活不成。」

他的話,冷冽的,一本正經的,擲地有聲。可江太醫宣布了死亡的人,又如何救得活?太醫們倉皇四顧,不見南軍來援,面色慘白著,把頭磕得「咚咚」直響。

「殿下饒命,饒命啊!殿下!」

趙樽雙目如同嗜血,理智皆無。他小心地挪了挪夏初七的身子,手上握緊的長劍,彷彿長了眼睛似的,在一道輕微的金鐵聲響過,細細的劍痕便掛在了江太醫的脖子上。傷口處,大滴大滴的鮮血沿著冰冷的劍身緩緩淌下,猙獰得仿若死神逼近。

「說,能不能治?」

這不是逼著公雞下蛋么?

江太醫花白的鬍子駭得一陣抖動,上下兩排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血滴順著他的脖子淌入了胸口,他卻不敢動彈,更不敢去擦拭,只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哆嗦回答。

「殿下,老臣……或,或可一試,試……」

「不是試。」趙樽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帶了一點悲愴的潮濕,但出口的話,卻字字如刀,冷若冰霜,「她死,你們陪葬。」

太醫們都是習醫之人,平素在宮中行走,很少接觸到這麼凶神惡煞的人,更何況如今兩軍交戰,原本生死就是瞬間,哪裡敢惹這個猩紅著眼的晉王殿下?他們面面相覷一眼,小聲應著,手忙腳亂地把夏初七扶到臨時診療的軟榻上。

江太醫掐住夏初七的「人中穴」,抖抖索索的小心瞄趙樽。

「殿下,老,老臣曾聽以前的老院判說過,洪泰爺還未登基前,在九江認識了一個奇人,那人自稱是什麼古醫世家的傳人,他為洪泰爺煉有一種九轉護心丹……傳,傳說那丹藥極為靈妙,有起生回生之功效,老臣想……」想到已經沒了呼吸的王妃,想到自己用了「起死回生」這樣掉腦袋的詞,江太醫打了個冷戰,咳嗽著換了說法,「興許可以用此丹護住王妃心脈。」

九轉護心丹?趙樽冷冽的面容,微微一怔。

江太醫不是在瞎編亂造,那個丹藥確實存在,也確實稀罕,洪泰爺自己也只得一瓶。湊巧的是,早些年他出征時,洪泰爺便把丹藥賜給了他,說是關鍵時候,護他性命。他雖不信丹藥靈驗,但因那丹藥難煉,藥材也難尋,或者說,因為那是洪泰爺這些年來,給他的唯一「關愛」,他一直隨身帶著。洪泰二十四年在清崗縣時,夏初七被東方青玄下了媚葯抬入他的屋子,當時他便差一點給了她服用。

經了這些年,若非江太醫提醒,他幾乎忘了。

黯淡的瞳孔稍稍有了神采,他對著外面大聲喊。

「快傳鄭二寶,讓他把爺的丹藥拿來!」

與他想的一樣,在他沖入太醫院時,丙一等人早已尾隨而至。

「是,屬下這便去。」

丙一領命下去了,元祐卻在這時抱著滿身鮮血的烏仁瀟瀟跌跌撞撞的沖入了大門。

「快,賀安,讓賀安來。」

賀安是太醫院吏目,曾在東宮行走,做過趙綿澤的主診太醫,尤其擅長外傷科,元祐在人群里慌亂的尋到著,顧不得多說,更顧不得與趙樽敘話,入內便指點要他,賀空自是不敢怠慢,從人群里低頭垂目的出來,帶著元祐去了隔壁的屋子,為烏仁瀟瀟檢查傷勢。

「好險!」

看完箭傷,賀安情不自禁抽了一口涼氣。

「如何?」元祐握緊拳頭,臉上鐵青。

「還好還好,離心臟只差一寸,也不見內傷。雖病氣入了臟腑,但外傷好治,就是得花費些時日了……」賀安小意的說著,不敢抬頭看他嗜血的眼。心道,今兒的晉軍都殺成這樣了么?晉王已經夠駭人了,但到底冷靜,這位爺簡直就是個瘋子。

「你是說,她死不了?」元祐死死瞪住他。

賀安一愕,噤了聲。

這小公爺到底是想她死,還是不想她死?他琢磨不透,不敢亂說。

「老子讓你說話。」元祐是個火爆性子,猛地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

賀安僵硬著脖子,偏頭看他,結結巴巴,「死,死不了。」

「死不了?……那就好。」

元祐懸了許久的心氣,鬆懈下來。

他管不了顧安在不在場,也管不了烏仁瀟瀟的身份。側過頭來,看著面色蒼白的她,雙臂抱了抱,頹然地低下頭去,埋在她似乎帶著淡淡幽香的散亂黑髮間,輕輕道,「幸虧我箭術不好,差了那麼一寸。你要快快好起來?要不然,誰來找我報仇?」

得了趙樽的命令,鄭二寶馬不停辭的回了城外晉軍營房,拿了丹藥又才隨著丙一的快馬飛馳入太醫院。來回奔波不停,他顛簸得身上的肥肉全起了汗顆子,滿頭滿身滿是熱汗。幸虧他常年貼身照顧趙樽,又時時擔心他的安危,不管走哪裡,隨身的行李里,不僅有九轉護心丹,還有夏初七為趙樽配的頭風葯和跌打金創膏等亂七八糟的玩意……

鄭二寶捧著匣子進來,看了一眼蒼白著臉的夏初七,聲淚俱下。

「主子爺,葯,葯來了。可,可是……」

在他看來,王妃那模樣兒,分明就已經斷氣了,拿這丹藥給了她不是浪費么?往後他家爺用的時候,又如何是好?可他哪知趙樽情緒?

他一眼沒看鄭二寶,匆匆接過匣子,從裡面掏出用絲綢覆蓋的青瓷小藥瓶,湊到鼻間聞了聞,倒出一粒,撬開夏初七的嘴,剛準備塞入,可考慮一瞬,他又含入自己唇間,然後慢慢低頭,用舌頭頂入她的嘴,哺餵給她,再抬起她的身子,灌水送服入喉,輕拍後背。

那小心翼翼的樣子,看得在場的人都僵化了。

江太醫目光閃爍不停,顧不得脖子上的傷,伸長腦袋為了保命做最後努力。

「殿下,丹藥一共有幾粒?」

趙樽沒有查看,直接便道出,「一共七粒,還剩六粒。」

「這……」江太醫牙齒都快嚇鬆了。他考慮半晌,橫下心,準備死馬當成活馬醫了,恭聲道,「殿下,為了給王妃治病,我可能會參照九轉護心丹的成分,做成藥丸,額外還需要一些珍稀之物和藥材……」

「要做什麼,你只管去做。」趙樽看定他,「她若死了,你也得死。」

「是是是,老臣知曉,知曉……」江太醫結巴著,小心瞄他一眼,又垂首道,「那殿下請自去,這裡便交給老臣吧。」說罷看趙樽黑著臉,想他是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把二寶公公留下來,便可……」

「不行。」趙樽比任何時候都要固執,回答得斬釘截鐵。那黑鐵似的身子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似乎把外面的千軍萬馬和即將到手的皇圖霸業都丟在了腦後,「我得在這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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