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血月食

建章四年九月十六日,是一個永載大晏史冊的日子。

這一夜,繁星點點的天空,月色皎潔如銀,蒼穹高遠無塵,月光鋪灑在京師城的屋宇重樓上,似一個無邊無際的籠罩物,驅散了黑暗,為大地添了一抹朦朦朧朧的灰色剪影,似乎散發著一種帶了魔力的光芒。

元佑奉趙樽之命領著兵馬到達定淮門時,這裡已是劍拔弩張之勢。但由於南北兩軍都沒有提到進攻的命令,只是在深秋的晚風中,僵峙著,沒有絲毫的風吹草動,氣氛卻逼仄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往常的定淮門總是開著的,元佑多少年都沒有回京了,但這裡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門口沒有半棵樹木,古老陳舊的城牆,破損嚴重的青磚,在這個不尋常的夜裡,顯得格外死氣沉沉。元佑記得,他以前曾經無數次從這道門悠哉悠哉的出來,去秦淮河邊尋歡作樂,夜會他的紅粉知己,虛度著年少風流的光陰。

如今同樣隔著一道門,卻成了兩個世界。

他在門外,憂心如焚。她在門內,生死不知。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思念,把他對烏仁的情義逼到了極致。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原點,他的心浮躁不堪。騎在馬上,走在萬軍之中,他時不時瞄上一眼高聳的城牆,心裡五味陳雜,恨不得衝鋒的命令馬上到來。

「什麼人?」

背後黑壓壓的大軍中,突然傳來的喝聲,驚回了他的神智。

聽到那邊登時便鬧哄開了,元佑皺了皺眉,打馬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他厲喝。

「元將軍,有人從三叉河的河壁冒出來,估計是敵軍。」

聽著營中參將的稟報,元佑定定神,借著火把的關線看了看三叉河的河壁,那裡的青磚被人掀開了,從裡面鑽出來的人身裝南軍將校的甲胄,長得極是高大粗壯。

「兄弟們,不殺,是我。」

那人舉起雙手,嗓門洪亮,聲音破空傳來,聽得元佑心裡一驚。

他拍了拍馬背,馬兒感受到他的急切,蹄聲也快了起來。

「大牛!?」

他不太確定的詢問聲,聽得陳大牛「嘿嘿」一笑。他雙下雙臂,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又把腦袋上的頭盔取下來,拍了拍復又戴回去,方才望著元佑的方向,咧開了嘴。

「小公爺!」

「公你娘的頭啊!」元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飛身下馬,小跑過去摟住了陳大牛,那種與兄弟久別重逢的喜悅、激動,還有在戰爭中的緊迫感與期待感,讓他心情極是複雜,把陳大牛抱得緊緊的,「你他娘的……小爺還以為你死了呢!半點消息都無。」

陳大牛被他強行勒在懷裡,齜牙咧嘴地笑。

「放手放手,俺又不是老娘們兒,你摟那麼緊幹嗎?」

「你若是娘們兒,小爺還不幸摟你呢。」嗤笑一聲,元佑鬆開胳膊,笑著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揍了一拳,又挑高眉頭,戲謔道,「看來這些年駙馬爺做著,好吃好喝的養著,也沒忘了操練,身子骨還硬朗得很。」

又是「嘿嘿」一笑,陳大牛道,「那是,老子哪都硬得很。」

元佑看著他,怔一瞬,終是笑了出來。

南下之路,幾年的滄海桑田,歷經大大小小數十仗,元佑還能活著到達京師,還能看到陳大牛那張黑臉和憨傻的笑容,還有機會破城去見他心儀的姑娘,他覺得很不容易,也覺得這日子,咋就他娘的這麼美?

「得了,大牛,該你小子撒歡!小爺可沒這福氣了。」

陳大牛看著他笑道,「你也甭羨慕,俺曉得你們在外頭吃苦了,專程給你們備了好多牛鞭,鹿鞭,虎鞭,還有鹿茸等等滋補之物,有你的,還有陳景的,便是小爺你這幾年掏空了身子,也不打緊。」

元佑正在感慨著與他的相見,卻被他想了千里之遠,面色耷拉下來,重重咳嗽,「你他娘的,小爺是這樣的人么?」

陳大牛黑著臉瞪他,「你不是,誰是?」

「說啥呢?小爺龍精虎猛,用得著這些玩意?」元佑咬牙切齒地看著陳大牛,罵咧了兩句,突地發現四周圍滿了士兵,正懵懂的看著他們。這些人中,有好多是南下之後才收入營中的新兵,大多數都不識得陳大牛,茫然也情有可原。

好笑的搖了搖頭,他反應過來,這會不是與陳大牛敘舊的時候。沖他說了一句「回頭小爺再找你算賬」,他便拉拽著陳大牛的胳膊,走到邊上。

「說說,你怎會從這狗洞里爬出來?」

「狗洞?他奶奶的,你懂不懂,殿下管俺這叫地道。」

得了如花酒肆那個地道的啟發,陳大牛與晏二鬼這幾年下來,並沒有像趙綿澤以為的那樣老老實實的混天過日,他們知道,趙樽南下只在早晚,必定有一天要與趙綿澤撕破臉的,於是便早早想好了退路。所以,這一條從京城裡挖出來的地道,遮遮掩掩的,用了他們幾年的時間。

元佑唏噓一番,左右看了看,「晏二鬼呢?怎不見人?」

陳大牛拍了拍頭,雙目圓瞪,罵他,「被你一打岔,俺差點兒忘了正事。二鬼去了營里。這幾年,咱們暗中拉攏了一些人,大多是原來跟著殿下的金衛軍舊部。當年殿下在北平起事,這些人有心投靠,但南北之間,千山萬水阻隔,他們想投無門,咱們便暗中行動。看今兒晚上這動靜……俺們組織這人馬該發揮餘熱了,自當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在趙綿澤繼位之後,不僅重用文臣,對金衛軍舊部也多半不肯重用,那些人心裡都有怨懟,卻敢怒不敢言。而且這些年來,如此政斗之下,只要趙綿澤在位,他們就算拼得頭破血流,這輩子要想出頭,也基本沒有機會。所以在趙樽勢頭如日中天的時候,這些人投靠舊主,找好退路,自是明智之選。

只不過,陳大牛和晏二鬼在被趙綿澤監視得那般嚴密的情況下,竟然還能辦成這些大事,著實令元佑驚訝不已。可不待詢問,他轉念一想,又反應起來了。陳大牛的身邊有一個普天之下誰也沒有的便利——趙如娜。

想到她,元佑依稀彷彿也想起,那是自己的血親妹妹。

默了一瞬,他笑問,「你家媳婦兒呢?」

原本樂得開懷的陳大牛,聽他提到趙如娜,高大的身子在料峭的冷風中微微怔了怔,臉上才堆起了僵硬的笑容。不過,他似乎不太想細說,目光不著痕迹地別開,看著圍在城外這一群黑壓壓晉軍,笑著敷衍道,「回頭與你細說。俺這會有急事,要馬上求見殿下。他人呢?」

元佑看著他的反應,沒有追問,「他在金川門,你有啥事?」

陳大牛左右看了看,見沒有旁人看來,遲疑著皺眉道,「前些日子,俺與媳婦兒出街時,無意看見了錦宮那個大當家的。俺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偷偷派人尾隨,竟發現了楚七……」

「楚七?」元佑驚得眉頭一抖,「她怎樣了?人在哪?」

陳大牛道,「她懷著身子,一直在京師錦宮的別院。但她沒有主動與俺們聯繫,為了她的安危著想,俺也沒去打擾,更不敢與她接觸。不過,今兒宮中大亂,有探子傳話來說,是柔儀殿起火了,貢妃與洪泰帝情況如何還不得而知,不過,趙綿澤令人在宮中散布消息,說抓住了晉王妃,俺懷疑其中有詐……」

「口口!」元佑錯愕一瞬,猛地調頭翻身上馬,大聲低喝著,拿馬鞭指他,「這種事你不早說?還虎鞭,鹿鞭,陳大牛,你他娘的在京師吃香喝辣,果然養傻了。」

「生這麼大氣?」陳大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難道楚七懷孕……晉王不知?難道不是晉王把她送入京師的?

他抿唇猜測著,卻聽元佑向副將吩咐。

「此處軍情,一律聽他的。」

說罷他勒轉馬頭,又看著陳大牛,「你在這裡守著,我的馬去金川門快些……若不然,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人還沒到,就被人當成敵軍抓起來殺了。」說罷他不再墨跡,重重夾了夾馬肚子,揚蹄離去。

陳大牛撓了撓腦袋,曉得他說得有理,也不爭辯,只匆匆與副將對了個眼神,神經便興奮了起來……守在京師數年,他幾年沒上過戰爭,幾年沒有聞過這種熱血的氛圍,自是滿心滿眼的激動。

從棲霞閣出來,夏初七坐在馬車上,心緒極不平靜。

「楚七,你穩著點,可別激動啊。」楊雪舞坐在她的身邊,不停安撫著她的肩膀,又擔憂地瞄著她的肚子,緊張得額頭都冒出了細汗,那樣子好像懷孕的是人她。

隨她們前來的東方青玄,脊背挺直地靠在馬車的廂壁上,一動也未動。

天已入黑,又是大戰之際,城裡也不安定,外頭時不時有南軍跑動極快的腳步聲,東方青玄微微闔著眼,看上去雲淡風輕,但他左手寬大的袖擺下,假肢的連接處正在嘶嘶啦啦的疼痛。但他沒有吭聲,也沒有拿手去撫一撫,減輕疼痛感,甚至都沒有去看它一眼。在這種草時候,他不能分她的心,他只需要坐在她的身邊,讓她不會孤獨,同時也給她帶去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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