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心有別!

兵荒馬亂的年代,天干、地裂、蝗災不絕,老百姓日子難熬。

時值盛夏,陽光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整個靈璧像個火爐似的,屋子悶得待不住人,長溝鎮那家靠近官道的涼茶棚里,生意更是興隆起來。有三三兩兩南下避禍的人,也有本地的庄稼人。

這個地方許久沒下雨了,涼茶都漲到了一文五一碗。

驕陽似火,人們吃著涼茶,談著近在咫尺的戰事,聲音高亢。

這時,一輛馬車從官道馳來,靜靜靠在路邊。

楊雪舞撩開帘子,迎著陽光眯了眯眼,方才回手扶著懷孕的夏初七下了馬車,步入涼茶棚,要了一壺茶和幾個素包子。時下有馬車的人家,非富即貴,雖然她兩個在強大的化妝術下,面容顯得平淡無奇,但還是引起了茶棚中人的注意。

「這位小娘子,肚皮好幾個月了吧?啥時候落生啊?」一個青布包頭的大嬸子側過頭來,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夏初七,熱絡地詢問。

千百年來,事變,世變,時變,偏生女人的八卦之心不變。夏初七心裡感慨著,「嬌羞無限」地微垂著頭,小聲道,「大嬸子,快六個月了哩。」

頓一下,她也順勢打聽,「你們帶著包袱,這是要出遠門?」

那大嬸子道,「是呀,我們兩口子是從靈璧過來的,往睢寧去投奔著閨女。唉,好端端的家待不住了。風不調、雨不順,旱災完了鬧蝗災,偏生這樣還不得消停,晉王造反哩,過不下去了哦……」

皇帝打仗百姓造殃,這是世道常態。

夏初七心裡唏噓一下,狀若驚恐地呀了一聲。

「打仗了?我與我夫君還準備去靈璧投親哩,這是去不得了么?」

「去不得,小娘子,去不得了。」好心的大嬸子擺了擺手,「晉王叛軍就在靈璧齊眉山那邊兒,朝廷的大軍也在往靈璧來。先前我們過來的一路上,都見到從鳳陽來的援軍。喲,螞蟻似的,密密麻麻,看得大嬸子我頭皮發麻……」

南邊的人,仍把晉軍叫著「叛軍」,讓夏初七瞧著不太舒服。

眉頭微皺,她原不想再看,但這大嬸子人熱心,也聒噪。分析完形式,竟八卦到了晉王的私事,「聽人說,這場仗原本打不起來的,哪曉得晉王府丟了一小妾,說就在靈璧縣……這不,晉軍瘋了似的到處找人,愣是把戰火燒到了咱這兒。你說冤不冤啦?」

丟了小妾?夏初七咬著包子,目光微暗。

「是晉王的小妾么?」

大嬸子點頭,就像自己見到過似的,描述得栩栩如生,「可不是么?長得水靈得很,可得那王爺稀罕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爺們兒婦人多得很,若不是人跑了,怕也注意不到……」

「李大嬸子。」聽她說得熱鬧,邊上一婦人接了話茬,「俺聽說的可不一樣……那晉王身邊,好些個漂亮姑娘伺候著,哪會誠心找一小妾?借著找人的由頭,搜查叛黨呢。」

「那是!」李大嬸子也來勁兒了,「這晉王叛軍從北平都打到靈璧了,來日得了江山,他便是皇帝了,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會在乎一個小妾?」

「死婆娘,說啥哩?」李大嬸子話未說完,便被她男人狠瞪一眼,「你不要腦袋了,青天白日的瞎說啥?天家的事,要你多嘴?趕緊吃,吃了趕路,閨女等著咱哩……」

涼棚里還有在議論,夏初七卻無心再看。

天下人都覺得趙樽不該只有一個婦人。

她跟了趙樽七年,在外人的眼裡,也無非一個小妾。

或者說,連妾都算不上,只是他的附屬品罷了。

「駕——」

她正思量,烈日下的官道又飛奔過來十餘騎,高頭大馬,全做南晏軍士打扮。他們像是渴得緊了,入了涼棚便找老闆要水喝,大口灌下去還不解渴,索性找到水缸,拿著瓜瓢自行舀起來,便嘴裡灌……天旱著,水比油貴,瞧得小老闆眼睛都熱了,卻不敢吭聲。

軍爺來了,涼棚的人都噤了聲。

那南軍頭目咂巴著嘴,迎著眾人巴巴的眼,愣了一下,扯著嗓子吼道,「都聽好了啊,打今兒起,長溝到靈璧的道路便戒嚴了,那邊要打大仗了,回去各村各寨的轉告一下,沒事不要出來瞎逛,免得誤傷……」

吧啦吧啦,那頭目說了許久。

夏初七看著,心裡略松。

看來不管什麼樣的政府,都得顧及老百姓的。南軍能在戰爭開打之前,做一些減少百姓傷亡的安撫工作,也算不錯。若這來自趙綿澤的政令,他其實也算是個務實的皇帝。

她心裡的表揚未落,那頭目看見她,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一步步走了過來,「咦……你是……」

夏初七心裡怦怦直跳。

她確信沒有見過這個人,若是做這番打扮都能被認出來,那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了。她裝著害怕的樣子,側過身去,緊緊靠著楊雪舞,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細聲細氣的喊。

「相公……」

楊雪舞安撫地半摟著她的肩膀,定定看著面前的男人。

「軍爺,這是做甚?」

「這位小娘……」那南軍頭目頓步,與身邊兵士耳語兩句,那人點點頭跑出去,從隨身的馬匹上抽出一副畫像遞了上來。那頭目把畫像攤在手上看了看,又上下打量夏初七,眉頭越皺越緊,「先頭覺得眼神兒有幾分相似,如今看著卻又不像了……」

他小聲嘀咕著,不遠處卻突地傳來一道笑聲。

「大戰當前,兵爺們倒有興趣調戲小娘,真是讓本公子開眼界了!」

那聲音很好聽,如同琴聲裊裊,徐徐入耳,涼爽、清冽,似乎連夏季的燥熱感都少了幾分。他分明是一個男子,可妖嬈的餘音,卻有著比女子更為柔媚的天籟之感。

南軍頭目是一個糙漢子,也是個本分人,上頭把畫像傳到軍中,他順便找人也是盡職,如今被人奚落,加上發現夏初七與畫像上的女子不論是著裝、年紀還是面貌都相差甚遠,便打消了上前細查的念頭。再且,那馬車上說話的男子,舉手投足間,都似有濃濃貴氣,他也怕惹上麻煩,趕緊拱手朝夏初七致歉地一笑,招呼自己的人騎馬絕塵自去。

沒了官爺在場,涼棚里緊繃的氣氛頓時一松。

夏初七順著那些人好奇的目光,看向了那個人。

奢華的馬車裡,東方青玄只露出半張臉。

白皙得過分的面孔,俊美無儔的五官,在一群粗衣糙漢的面前,如若天人,涼棚中傳來數道抽氣聲。人都在猜測他的身份,他卻淡然而笑,沒下馬車,遠遠掠過夏初七,又朝楊雪舞淺淺一笑。

「小郎君,在下也去靈璧省親,看你家娘子有孕在身,這兵荒馬亂的,恐有不便,不如結伴同行一程,在下侍從眾多,也能護個周全?」

楊雪舞早已認出了東方青玄。

他男兒裝扮,一雙眼睛卻像女兒似的發著痴。

不等夏初七同意,已連連點頭。

「行的行的,多謝大官人好心。娘子,你說哩?」

夏初七愕然地看著被男色迷了魂的「相公」,往嘴巴里塞入最後一口包子,漫不經心地嚼著,眯眼看著東方青玄的妖孽臉,無奈地垂目。

「好哩,相公做主便是。」

人生底事,光陰如梭。

一別兩年有餘,昔日故舊今再見,朱顏未改,到底世路險,人與事,皆已蹉跎。夏初七撫著隆起的小腹,坐在盛了冰的奢華馬車裡,看著面前風采依舊的男子,目光微微一閃。

「你氣色不太好?」

到底是古醫傳人,觀人面色是一絕。

東方青玄搓了搓額,瞥著她,笑彎了眼。

「看本公子天生麗質,風華無雙,你嫉妒了吧?」

看一眼東方青玄光鮮亮麗的外表,再看看自己豐腴的身材和隨意的孕婦裝扮,夏初七短暫地自卑了一下,習慣性在小腹上撫了撫,哼哼一聲,「說好聽點兒叫天生麗質,說難聽點兒是脂粉氣。」

聽她諷刺,東方青玄但笑不語。

可夏初七顯然沒那麼好糊弄,她沉吟一下,笑了。

「別矯情了。把手拿過來,我為你把把脈。」

東方青玄左袖微垂著,是向來不肯示人的,可聽了她的話,他把右手也縮了回去,只淡淡朝她拋了一個妖冶的媚眼,戲謔道,「想摸我手的姑娘多了,若是誰能給摸,那還了得?」

「自作多情!」夏初七橫他一眼,不以為意地半闔上眼,緊皺的眉頭鬆開了,「隨你便吧,反正病死又不是我。」

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病死」,馬車外的如風脊背僵硬著,微微蹙上了眉頭,可馬車內的東方青玄卻似不以為意,意有所指的一嘆。

「始焉,謂爾乃丈夫也,今乃知也婦人罷。」

他優雅的姿態,輕緩的聲音,配上這古韻極濃的句子,煞是好聽。但夏初七看得見字兒,卻聽不見語態,眉頭皺了好久,方才琢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