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塵土烽煙路,愛在離別時

南下的戰爭進行到這個時候,數十萬人的命運繫於趙樽一人之手,已經不是他一個人想打與不想打的問題了。即便沒有他曾經對元祐許下的承諾,也非打不可。作為一名軍事掌權者,在軍事推進到這個地步時,已經無法回頭。

他目前能想的,是如何控制傷亡,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換來最大的勝利,如何早一日拿下這萬里江山,並以它為娉,光明正大地迎娶他的阿七,給她一個受天下人朝賀的大婚之禮。

建章四年元月底,朝中有人秘奏趙綿澤,說蘭子安在臨邑私會趙樽,有通晉嫌棄。與此同時,趙綿澤潛在滄州的探子也傳遞了消息回京,把當日在雕花樓里,夏初七酒後吐出的「真言」稟報了上去。在此之前,趙綿澤對蘭子安也並非完全信任,如今兩樁事加到一起,帝王之心更是疑上加疑。

然而趙綿澤並非昏君,如今兩軍陣前,講究「疑人不用」,也最豈臨陣換將。

左右權衡後,誰也沒料到,趙綿澤卻把此事壓了下來,未有聲張。

這與趙樽、夏初七、道常等人當初制定離間計時的猜測大相徑庭。

趙綿澤為人,越發讓人思慮不透。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一個消息傳入了京師,傳到了趙綿澤的耳朵里。消息稱,晉王妃與晉王徹底鬧掰,並在一怒之下,憤然離去,晉王找尋一月有餘,至今仍無半點消息。

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綿澤大驚之餘,除了為夏初七的安危擔憂之外,對蘭子安的信任也終於土崩瓦解。

二月初,趙綿澤做了兩件大事。

第一,私底下派人四處尋找夏楚的先遣。

第二,他親手擬成了一份聖旨,八里百加急,傳入聊城。

聖旨上,他並沒有對蘭子安有任何的指責,甚至於連半句懷疑與質問都沒有。只說如今晉逆在滄州一帶按兵不動,糧草空虛,後援無力,短時間內無法組織起太規模的攻擊,但朝臣懦弱,無可用之人,勒令蘭子安把手上兵馬交由耿三友,並馬上回京述職。

回京會有什麼變數?蘭子安隱隱已有猜測。

他知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趙綿澤好言安撫,只是哄他回京而已。

在這之前,對於要不要讓晉軍過聊城,為趙樽做嫁衣,蘭子安其實也在猶豫。

如今趙綿澤的一道聖旨,也成了壓死他理念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並不知道趙樽與夏初七等人設下離間之計,只是想到趙綿澤,覺得冷汗遍身。若不是他事先找好了趙樽這條退路,趙綿澤給他背後一刀,他豈非兩面不是人?

冥冥之中,就像蝴蝶效應一般,夏初七的離營自去,看上去只是她與趙樽兩個人的感情風波,但對整個政局的影響,卻起到了扭轉乾坤的作用。趙綿澤對蘭子安的不信任,讓蘭子安再無猶豫,也同時毀掉了南軍「固若金湯」的防線。

當日,蘭子安一面給趙綿澤上書準備返京事宜,一面卻傳了密信給趙樽。

信上,他只六個字,「君之行,可為。君之諾,切記。」

收到蘭子安密信的當夜,晉軍數十萬人馬從滄州入德州境內,驀峻跨河,經聊城以東的茬平縣,急行軍數十里地,夜襲東阿縣,不過半個小時便大敗南軍,取得勝利後,晉軍半步未停,一口氣未歇,繼續南下,從東平入汶上,在汶上痛擊守城南軍,次日輾轉曲阜、鄒城。因前方有南軍主力迎敵,這些城鎮只有小股南軍,遇到晉軍主力,基本都沒有回神,便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晉軍一路南下,屢戰屢勝,勢如洪浪。

由於蘭子安的故意放水和掩護,身在泉城的耿三友待反應過來時,晉軍大部分已南下甚遠。

耿三友大驚失色,連夜於泉城發兵,南下追擊晉軍。

而晉軍在皺城稍事休息,主力卻繼續推進徐州,不理會追兵。

曙光就在前方,時間便是勝利,機會稍縱即逝。任何一個軍事將領,都懂得把握戰機。

趙樽親自領兵,鐵騎踏著南軍還沒有睡醒的美夢,橫跨整個山東,如同決提江河之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佔領了徐州等地。南晏的半壁山河,在晉軍馬蹄的嘶吼聲中,發出了緊張的顫抖。那山,那水,那河,也被殺紅了眼的晉軍戰士用鮮血洗成了暗紅的顏色。

突如其來的變故,導致戰事逆轉。

南晏朝臣對於蘭子安「滯溜聊城,不僅不返京,還對晉軍主力過境一無所知」上書譴責,要求建章帝給予他瀆職之罪的嚴懲。更有甚者,認為應當將他視同於謀逆大罪。

可不等趙綿澤責難的聖旨傳到聊城,蘭子安便以「既要疑我,緣何用我?既已疑我,何不叛你?」為由,徹底斷絕與南晏朝廷的往來,當夜秘密整肅軍隊,大舉逮捕了南軍的死忠之士,便於次日宣告天下,率軍降晉。

此舉,令天下嘩然。

大晏王朝穩於磐石的基業,也似在暴風雨中搖搖欲墜。

就在朝臣們遠在京師,為了蘭子安降晉一事爭論不休時,晉軍已輕騎過徐州,兵抵宿州。

漫天的硝煙捲起層層烏雲,震天的嘶吼染紅了河山萬里。

戰車、炮火、馬嘶、旌旗,晉軍鋪天蓋,絞殺一般直入南晏土地。

鮮血在空中飛濺,不足三個月,晉軍已踏過半壁江山。

在鋼刀、鐵蹄和炮火之下,對無數個民間家庭來說,將是永遠的生離死別。可對於掌權者來說,他們看不見鮮血與離別,只能看見一個又一個關於死亡與勝負的數據。通訊的落後是古代戰爭的弊病,等趙綿澤知悉晉軍已過宿州時,已是建章四年的五月初五。

歷時四個多月的戰爭,晉軍勢如破竹。

在他們的鐵蹄碾壓之下,南軍如同陷入了一場噩夢。

但這一場同室操戈的戰爭持續太久,不僅南軍乏了,晉軍也乏了。

建章四年五月,晉軍駐紮在靈璧,十日未動,成了至滄州開戰以來,歷時最久的停頓。

也因為這次停頓,讓一直在屁股後面吃著灰塵死死追擊的耿三友,也到達了靈璧。

無數人都在猜測趙樽突然勒令駐紮靈璧的原因,並為此議論紛紛。因為他的行為太不合常理。如今晉軍攻勢大好,他一鼓作氣直入京師拉趙綿澤下馬自己稱帝才是王道,停下來與耿三友率領的主力相遇,又是在數月疲乏行軍的情況下,不是找死么?

機會是留給聰明人的,戰機就在面前,耿三友大喜,連夜往靈璧追來。

滄州之後,晉軍面臨的一次最大規模戰役就在面前。

可元祐、陳景、丙一等人心裡的緊張感,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晉軍的鐵蹄看似無堅不摧,但他們卻知道……趙樽變了。

在大戰面前,他似乎沒有了那種與生俱來的戰鬥精神。而他倉促停留在靈璧的理由,說來也有些好笑——只因有人傳信稱,曾在靈璧看見過夏初七的身影。

這難保不是敵人施的詭計,就為拖住晉軍的行軍步伐,讓耿三友追上來。

任何一個有頭腦的人,都不會相信,但趙樽卻似乎信了。

或者說,在歷時五個月的尋找之後,只要有一點關於她的消息,趙樽都不想放棄。

隨著夏初七離去的日子,一日一日逝去,趙樽平靜的面容上,憔悴,陰沉,冷漠,形如羅剎。讓他身邊的人,無一個不小心翼翼。而以往的戰爭中,他拼著的一股子狠勁兒,也在她連續五個月的失聯後,渙散了。別人有所不知,但他身邊的幾個人卻知道。他與趙綿澤決戰沙場的決心,來自夏初七。他想要拼盡一切奪取江山的勇氣,也來自夏初七。如今她都不在了,他要這一切,又有何用?

「不要再強求他了,能從滄州撐到靈璧,他已經儘力了。」

元祐嘴裡咬著一根草,看著河岸上牽馬的男人,對著急上火的丙一說。

「小公爺,可……這樣下去,怎生是好?」丙一無奈。

「啥意思?」元祐橫眼瞥著他,「敢情你以為,除了他就沒人會打仗了是不?對付耿三友那小兒,小爺有的是法子。哼哼!別說是他,便是大牛那狗娘養的來了,小爺也照打不誤。」

丙一,「……」

元祐眯眼,「你覺得我在吹牛。」

丙一低眉,「我可沒說。」

元祐「撲」一聲,吐出嘴裡的草,「那你去勸他吧,反正小爺口水都說幹了,就差把祖宗十八代都搬出來哄他了,還是沒用,懶怠理會了……你且告訴他,幾十萬人的腦袋都系在褲腰帶上,從北平跟著他打到這裡,他如今要是撂挑子,自個吐口痰淹死算了。」

瞥了趙樽一眼,元祐轉頭離去。

丙一翻個白眼看著天,嘆了一口氣,祈禱自個兒永遠也不要喜歡上哪個女人。

五月了,天漸漸熱了起來。這裡靠近齊眉山,還算涼爽。河岸上的樹葉,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亮色,趙樽牽著大鳥一個人緩緩走著,一人一馬,看著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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