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春不春

雪後的滄州,銀裝素裹,籠罩在一片瑩白的世界裡。

夏初七伸了個懶腰,像只蠶蛹似的從被窩裡爬出來,打個呵欠,甩甩頭,腦子還處於半懵狀態。考慮一瞬,她在身側摸了摸,又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一切都沒有變化,一如她昨夜入睡前的樣子。

很明顯,趙十九一夜未歸。

這貨把她弄來,竟讓她在除夕獨守空房?

夏初七洗漱好出來,便碰到笑吟吟的二寶公公。

鄭二寶是一顆開心果,從北平打到現在,不管刀光劍影還是風雪晴天,不論戰爭勝負,他大多時候都是這樣一副表情,像個弱智似的不知愁煩,膩歪著一張笑臉。

按他的話說,「有吃,有穿,有爺伺候,便是極好的。」

夏初七無法理解他的價值觀,卻享受著他的價值觀。他笑眯眯地捧著個托盤,上面放著溫度適宜的熱粥,兩顆大白饅頭,還有一小碟小鹹菜,說是爺吩咐了為她端來的。

摸了摸肚子,夏初七入屋坐下,瞅了瞅飯菜,問他,「爺呢?」

鄭二寶白胖胖的臉,像是被笑容膩住了。

「爺還在暖閣里與道常師父和夏公說話。」

「啊?談了一晚上?」夏初七咬住饅頭,想了想,又懶洋洋地瞟他,「他吃了么?」

鄭二寶點頭,「打早時,我便送過去了。」

「我就知道,不餵飽了他,你是想不起我的。」

「嘿嘿嘿嘿……」鄭二寶給她的是一串古怪的笑聲。

「彎了!你們都被趙十九給迷彎了!」

「主子,啥叫彎了?」鄭二寶不解。

夏初七朝天一看,再低頭瞅二寶公公時,嚴肅了臉,「便是小公爺說的,你家爺是一個能讓男人發現原來自己喜歡男人的男人。」

這話有些繞,鄭二寶聽了個似懂非懂,卻笑逐顏開的點頭。

「這話對,奴才就是喜歡爺,奴才就是彎了!」

夏初七嘴角微微一抽,「哦」一聲,似笑非笑地瞥著他,又重重啃一口饅頭,感覺自己的壓力很大。不僅要和女人搶趙十九,還得時時提防著男人……真不容易啊。

吃過飯,她原是想去暖閣找趙樽的,鄭二寶卻說,「主子,爺吩咐過,讓您躺著多歇一會兒,昨晚累著了,得補上一個回籠覺才好。反正今兒大年初一,又沒有旁的事兒做……」

「大年初一睡懶覺,一年都得懶。」

夏初七曉得趙樽是為了戰事傷腦筋,方才找了道常和尚跟她的便宜爹敘話。對於男人的戰爭情結和熱血情結她不是很了解,但遇到志同道同之人,聊起來沒完沒了,大概便是趙樽這樣了。

可他不讓她去,她便不去吧。

盯了鄭二寶一眼,她懶洋洋起身。

「你收拾吧,我去找月姑姑敘敘舊。」

雖然她與月毓是「老相好」,這件事由她來做估計會有一些困難,但昨晚上她已經答應了趙樽,還把牛都吹上天了,不做也不行了。

陰天的時候,天空格外低壓。

走在營地里抬頭一看,整個天際就像纏了一塊婦人的裹腳布似的,讓人氣緊得很。夏初七琢磨著與月毓的對話,推門而入。

月毓躬著身子,低頭看著臉盆,一動不動,距離近得臉都快要塞到盆兒里去了,那樣兒極是認真、專註,不像是在洗臉,倒像是把臉盆當成鏡子,藉由它來端詳著自己的容貌。

夏初七微微一笑,喚了聲。

「月姑姑……」

從月大姐到月姑姑,她的稱呼變了,可臉上的戲謔之意卻沒變。

月毓像是剛發現她似的,驚了驚,肩膀微抖便轉過頭來。

「唔……」

看見是她,月毓目有異色。

這些年的滄海桑田,變了月毓,也變了她。

月毓的年齡原就比她大,如今更是憔悴了,蒼白了,面色再不復當初的光彩。夏初七卻變得容色光亮,細白的皮膚,無半絲細皺,嬰兒似的粉嫩,烏黑的頭髮,玲瓏的身段,裁剪有度的衣裳,無一處不精緻……在她的臉上,再也尋不到當年鎏年村裡那個又小又瘦又黑的村姑影子了。

「怎麼,月姑姑,不認識我了?」

夏初七明艷艷的笑著,露出八顆整齊的白牙。

「你一個人在外頭也不容易,我給你拿了些物什來。」

自顧自說著,夏初七放下手上的蔞子,把裡頭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擺放在月毓面前的桌子上,「住在滄州倒也方便,啥都有得賣,這是我吩咐人給你買的。梳子、鏡子、換洗衣裳,喏,還有我自製的面膜、密粉、護膚用品,都是好東西啊,我可沒給你見外……」

月毓抿著嘴巴瞅著她,聲息皆無。

夏初七抬頭,嫣然一笑,「別介意,我可沒別的意思。只是看不得女人變醜。你看這才幾年不見,你老得太多了,我都不忍直視……」

這姑娘有心有嘴,對看不入眼的人一般都是直接貶損,行事風格刁鑽得讓人極為頭痛。尤其是月毓,每一次見到她,頭痛都得升級。

夏初七看著她蒼白的臉,微微蹙眉。

「不高興啊?你怎的不說話。」

月毓臉一沉,目光里的恨意像刀子似的插過來。

夏初七摸摸鼻子,卻笑了,「哦,忘了,你不會說話。」

「……」若是可以,月毓定會殺了她。

女人最鬱悶的事,便是在情敵面前丟盡臉面。

月毓也是如此,看著風姿明艷的夏初七,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她帶著任務來,鑽不得,逃不得,還得面對她。

「別生氣,不會說話不打緊。」夏初七笑著,坐在她面前的杌子上,又從自己帶來的簍子里抽出幾本書來,拍了拍,「啪」的扣在桌上。又掏出筆和紙,自言自語般喃喃。

「沒有字典的年代太不方便了。等戰爭結果了,我一定讓爺差些人編寫一本字典,造福子孫後代……」

月毓當然不知道她說的字典是個什麼鬼,但她卻是一個聰慧的女人,從夏初七的表情與行為,便能夠判斷出來,她是要讓自己通過書上的字,來表達想表達的意思。

「啊……唔啊……」

月毓不再忸怩,大步走了過去。

「你想說什麼?」夏初七仔細看著她的嘴,眉頭微皺。

沒錯,她是會唇語的。可月毓的情況不一樣。在她的舌頭被剪去了之後,不僅吃飯與咀嚼是大問題,她的發音和唇形,甚至嘴巴到下巴的曲線似乎發生了一些改變,即便是唇語專家到了她的面前,一時半會也搞不清她到底要說什麼。想要懂得,需花時間磨合。

「唔啊啊……」月毓又比又劃,極是著急。

夏初七默了默,半猜又悟地問她,「你是想說……貢妃娘娘?」

月毓一愣,面上突然露出喜色,重重點頭。

夏初七微眯眸,又問,「是貢妃讓你來的?」

月毓緊張地點點頭,眉頭一蹙,嘴裡「唔唔」有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門口,像是急於把話說出來,卻又表達不了,漂亮的五官因為急躁變了形狀,看上去讓人不免感慨。

看來她要說的話很重要。

而且她不想告訴自己,只想找趙樽。

夏初七這麼猜測著,迫使自己平靜下來。

「你想找爺,對不對?」

月毓點頭,眸子里露出一抹痛色。

「可爺不想見你,你有什麼話只能告訴我。」

「唔……」歪著嘴巴,月毓瞪著她。

「你瞪我也沒有用。」夏初七笑道,「月姑姑,我曉得你是為了爺出的京城,可你也應當曉得,如今兩軍對壘,爺他忙得很,沒工夫處理這些小事。你愛說便說,不愛說拉倒……」

欲擒故縱是她的拿手好戲。

緩緩提著簍子,她一眼不看月毓,轉身便要走。

「啊唔唔……」

果然,她的手臂被月毓拉住了。

搖搖頭,月毓的目光里露出企求之色,似是讓她不要走。

夏初七斜斜睨著她,冷笑道,「就知道你是聰明人。月毓,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吧,你舌頭沒了,我耳朵也壞了,在這個營地里,沒有人比我更懂得啞巴的發音。我雖然不知是誰動了你的舌頭,但我相信,我們花上一些時間訓練,我一定能夠懂得你的意思。」

月毓似是考慮了一下,目光凝住了。

良久,她終是不甘的點點頭,眉眼情緒極是複雜。

有怨、有恨、有無助……又有不得已的屈從。

夏初七並不在意她怎麼看自己,不管她痛恨或是仇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搞清楚月毓出宮的目的。

兩個人重新坐下來,鄭二寶進來泡了茶水。

夏初七拿過幾本厚厚的線裝書,翻在月毓的面前,又遞給她一支筆,「我指著字,你讀給我看。若是正好遇到想要說的字或者話,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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