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不解風情

滄州城牆極高,還有約摸兩三丈的護城河,在這樣的夜裡,不太容易看得清城牆上的人。可大抵是那人的樣子已入了心,陳景往那俯視就一眼,晴嵐便認出他來了。可看他僵在那裡,久久不動,她不免哭笑不得。

「還不開城門,要讓大家在這乾等著么?」

嬌軟的聲音,被夜風送來,悅耳動聽。

陳景回神兒,反應過來,「快,開城門!」

守城的晉軍看見陳景跑過來時的樣子,便早已放棄了調侃城下的人。如今得了命令自是不敢再耽擱。很快,厚重的城門在夜風中嚓嚓響著,發出古老而沉悶的聲音,門內的火把交映著,往外涌去。

陳景幾乎是小跑著下城牆,迎上去的。

一行人只有一輛馬車,除了晴嵐和丫頭銀袖,其餘人都騎在馬上。

想到這萬里關山,他們不遠而來,陳景便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聲音略顫。

「你們,你們怎的來了?」

夏廷贛在這些人里輩分最高,脾氣也最大。加上他也算是陳景的老丈人了,不悅地哼一聲,瞥過去,「瞧你小子這話問得,不說清楚還不讓入城了咋的?」

「沒,沒有……哪能……」陳景沒遇過這陣仗,一時抓急,語無倫次。

夏廷贛看他這般,像是對這女婿滿意了,又是一哼。

「還不趕緊前頭帶路,好吃好喝的奉上,盡問些廢話做甚?」

「是是是。各位,裡面請。」

陳景尷尬地應諾著,揮手叫來巡夜的兵卒,在前頭提著燈籠引路。

這一夜的滄州城,很熱鬧,人們還在守歲。

夜深了,卻不靜,路上隨處可見未滅的燈火,繁華盛景讓人心緒略寬。

「陳大哥!」晴嵐看陳景一直走在自己的馬車邊上,再一次打了帘子,帶著些羞意喚他,「你上車來坐會吧?」

陳景偏頭,看去。

兩人的眸在微光中對視一瞬,那一抹晶亮像被火光倒映,騰地升起,看在眼裡,暖在心裡……可晴嵐的眉眼、笑容,都真實的浮在眼前,陳景卻有一些恍惚,做夢一般的恍惚。

「嗯?」晴嵐狐疑,「在想什麼?」

陳景「哦」一聲,尷尬的回神兒。

「不妨事,就這般看著,也挺好。」

分明應說「走著」,他卻說看著。看誰?不就是她么?

晴嵐面上一臊,瞥一眼含笑不語的銀袖,垂下了頭。

「你放帘子吧,天冷,莫要受了涼。」

陳景小聲吩咐著,說話支吾,面有窘色。

晴嵐「嗯」一聲,帘子「撲」的放了下去。

兩個人分別一年有餘,再次見面,都稍稍有些無所適從。

內心都是喜悅的,可面上卻是僵硬的,不自在。

馬車裡的晴嵐,小心攥著衣袖,生怕自己長途奔遷的樣子太過憔悴,會在陳景的面前失了顏色。陳景則在心裡懊惱不已,要是他早知她會來,也不該在出營之前,隨便披件衣裳,頭髮也沒梳,恐怕凌亂得很……

「你這些日子,還好嗎?」身子貼著馬車椽,陳景突然問。

「我很好。」晴嵐再次打了帘子,微垂著眼皮,餘光掃他黑瘦了不少的臉,「你瘦了,也黑了。在外頭打仗,都不懂得照顧自己么?虧你每次信里都說好得很。」

「我是很好的……」陳景嘿嘿一笑,幾乎下意識往馬車裡,再次掃了一遍,帶著怪異的僥倖心理,問:「咱們家閨女……也還好嗎?」

看他的表情,晴嵐便知他有想什麼,失望什麼。

略略一笑,她道,「這次過來,是臨時起意,主要是爹他……」瞄了後背微駝,但氣勢不小的夏公一眼,晴嵐壓小了聲音,「他鬧騰,非得過來。我們不得已,這才安排出行的。咱們閨女還小,路途遙遠,不便上路,就沒帶她。」

夏公鬧著要來的?滄州烽火連城,若無目的,他來做甚?

陳景心驚一下,沒有再多問。雖然他沒有見著女兒有一些失望,但兵荒馬亂的年代,孩子留在北平有奶娘看管有好吃好喝的,又安全又舒服,自然比跟著晴嵐過來要好得多。

如此一念,他也就釋然了。

除夕之夜,可夫妻團聚,已是苦了晴嵐,他不能要求更多。

滿心歡喜地說著話,不過盞茶工夫,一行人便到了駐地。

營門口的大紅燈籠,高高懸掛著,在夜風中一盪,又一盪。

燈籠的火光里,有一群人在迎接。最前面的兩個,顯然是匆匆穿衣出來的趙樽與夏初七。陳景他們還在城門口時,便有兵卒打馬走在前面去稟報了。這頭他們剛出營,人便到了。

天冷,夏初七身上裹著趙樽的大氅,嚴嚴實實得,幾乎把臉都遮住了。遠遠地看見夏廷贛與晴嵐一行人過來,她飛快地跑過去,伸長了脖子往馬車裡瞅。

「晴嵐,寶音……來了么?」

晴嵐跳下馬車,瞧著她期待的視線,有些不落忍。

「小郡主是想來的。可……路太遠,又不平。我沒讓她跟。」

寶音的性子夏初七知道,若是晴嵐不讓她跟,要不然得偷偷溜走,若不然小傢伙不知道得生多久的氣,說不定還會哭鼻子。

想到寶音流淚滿面的樣子,夏初七喜逐顏開的臉,微微一沉。

「哦!」

就一聲,就一瞬,她嘆口氣,又抿抿嘴巴,展顏笑開地招呼著兵卒過來為晴嵐拿行李,無所謂的笑道:「是噯,小孩子呆在王府是最好的了,要真把她帶來了,那才讓人著急呢。」

「口不對心。」夏廷贛負著手,瞥她一聲,「想著女兒,忘了爹。」

夏初七一愣,看著這傲嬌的老頭兒,「噗」一聲,真笑了。

「是是是,爹,外頭冷,您老趕緊屋裡坐……」

一行人嘻哈著,入了營房,早有熱茶暖爐奉上。

久別重逢的親人,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冷不丁見了面,自是暖意融融。

營房的大帳內,燈火通明。趙樽、夏初七、陳景、晴嵐、夏廷贛、道常、元祐等人歡天喜地地聚在一處,鄭二寶、銀袖、丙一、丁一等十二天干侍衛,也圍在身邊伺候聊天,氣氛歡欣到了極點。

喝著熱茶、吃著小點心,各位聊著這一年多來的景況,聊晉軍與南軍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聊北平府的人事,聊京師的人事,唏噓感嘆間,只覺物是人非,時日竟是不知不覺溜走。春、夏、秋、冬不停更替,悲、歡、離、合人間常有。喜、怒、哀、樂不斷轉換……歲月在逝,人亦在變。

沙漏慢慢滑動,不知不覺間,到了午夜。

建章四年的正月初一,到了。

爐火溫暖地照著眾人慶賀新年的面孔,紅撲撲的格外生動。

外面的風雪,似乎更大了,時不時吹在帳門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可即便已過子時,也無人有困意。

夏初七與眾人說笑著,看陳景面色有異,時不時瞄一眼晴嵐,欲言又止。而晴嵐很少說話,垂著頭,一副小心肝兒亂顫的樣子,眼皮眨得極快,卻不好意思去看陳景……琢磨一下,她恍然大悟。

打了個呵欠,夏初七看著眾人笑道。

「今兒時辰不早了,不如,大家先去歇了吧?」

她高聲的提議,似乎只有陳景與晴嵐二人比較樂意。

其餘的人久別相逢,千言萬語都沒來得及說,怎麼甘心去睡?

「無妨無妨,老夫再坐會。」夏廷贛捧著茶盞,滿臉紅光,似是意猶未盡。

「人世春秋歲歲有,年關從來不重複,不睡也罷。」道常和尚也隨聲附合。

「守歲嘛,急什麼?不守著時辰,夢中的人兒啊,相思哪能入夢來?」元小公爺孤家寡人一個,最是見不得人好。他雖然早已看出陳景著急與晴嵐相會,卻只當未察,慢條斯理地吃著小點心,似笑非笑。

夏初七瞪了元祐一眼,又看了看明顯不開竅的兩個老頭兒,無奈地絞著手,假裝賢惠地溫婉一笑,把希望交給了趙樽。

「爺,您先頭不是說頭痛嗎?早些著去休息吧?」

只要趙樽不舒服,他要去睡,這些人都不好再留。

她是這麼想的,可趙王爺先前出營之前,剛剛吃飽喝足,精神雖有倦怠,但明顯也沒有睡意。接收到夏初七意有所指的眼神,他一板一眼的點頭。

「爺的頭不痛了。不過,若是你急著去睡,那爺便陪你睡吧。」

什麼叫她急著啊?夏初七覺得這貨一定是故意的。

暗自咬著牙,她與他一本正經的目光對視著,低低罵一句「人渣」,便笑吟吟過去為她爹續水,「爹,您這麼大老遠過來,肯定乏得緊了,不如先去歇著?要說話,明兒有的是時間,反正這幾日休戰,又是過年,急什麼?熬夜老得快,我扶您去吧?」

她在邊上「巴拉巴拉」說一堆,夏老頭兒總算髮現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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