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出人意料

一道蒼老低沉的聲音,帶著憂國憂民的沉重語調,把石圭上的文字複述了一遍。

「吁!」四下里抽氣聲一片。

原本夏初七敲鑼打鼓喚了他們來,信誓旦旦說菩薩顯靈告訴她,是有人故意在水井邊上埋毒誣陷趙樽。如今晉軍不僅沒有挖到毒藥,反倒挖出了一尊菩薩,且菩薩手上有這麼一行字,豈不是令人在震驚之餘,坐實了趙樽起兵之事有違天道,要遭天譴?

「菩薩顯靈了?」

有人低吼一嗓子,只一瞬,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下餃子入鍋似的,「撲通撲通」對著橫卧的菩薩跪了下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我等行善積德,並無宿孽,求菩薩收回成命,饒了我家老小一命吧……」

「菩薩……」

「菩薩啊……」

求神的人,一聲高出一聲,一聲蓋過一聲,一聲比一聲虔誠,喊得整個老城隍廟附近都是那種嗚嗚咽咽的哭嚎聲。

世人對神靈皆有敬畏之心,故而封建統治者或不懷好意之人,常借菩薩之名用來誆人,且這一招兒屢試不爽,輕而易舉便可以左右與奴役萬民。

一通叩拜下來,百姓們沒有聽見菩薩開口,很快便找到了事情的起由,把矛頭指向了趙樽起兵叛國。這一回,他們原本的將信將疑都變成了深信不疑,看向夏初七、元祐以及晉軍時的目光里,充滿了怒氣和怨氣。

事態逆轉,氣得元祐在邊上干著急,恨不得一把掐死夏初七。

「你看這不是弄巧成拙嗎?」

他扯著她的衣袖,比著口型,夏初七一字不漏的看懂了他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她看向口中高喚「菩薩顯靈」和「菩薩保佑」的人群,低低嗤了元祐一聲。

「你還真信?這一招兒,你表妹我早就用爛了。當年在清崗縣,我便用這一招糊弄過人了,效果比這好多了。」

當年之事,元祐自然曉得。

可看她半點不著急,他心窩子卻在抽搐。

「小祖宗,我當然不信。可備不住人家信啊!你看著吧,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兒整個天下都得知道。天祿起兵原就名不正,言不順,如此一來,更得天怒人怨,史書留名,背上厚厚的黑鍋,千秋萬代都洗不幹凈了。」

「誰說的?」夏初七瞥著他,目光有笑意,「我的男人,不幹凈能行么?你也等著看吧,看我怎樣給他洗乾淨。」

「……」

元祐無語瞪她,見她不像說謊,又壓沉嗓音。

「那咱別耗著啊?該咋整,你說?」

夏初七撅了撅嘴巴,有意無意地往背後那菩薩看了一眼,又轉回頭來掃了掃還跪在地上的人群,莞爾一笑。

「不急,這戲剛開鑼,主角還沒上場呢……」

「主角?」

元祐一愣,看她神色並無多少慌亂,原本激動的情緒又稍稍緩了幾分,那一隻早已經按到腰刀上的手也挪了開,正待詢問夏初七主角到底是誰,只見跪伏一片的人群背後,趙樽騎著渾體漆黑的大鳥踏雪而來。

「哎喲,我的祖宗,他咋來了?」

元祐落下的心臟,再次高懸。

老百姓這會兒認定是趙樽帶給了他們百年不遇的瘟疫,為他們帶來了老天的懲罰,估摸著心裡都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呢,這傢伙居然自投羅網。

「天祿,快回去——」

他擺著手,朝趙樽使著眼神兒。

可趙樽分明就不買賬,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跪地的人群,我行我素的走近了,方才姿態雍容的跳下馬來,把馬韁繩丟給隨行的丙一,將手上拿著的一件狐皮斗篷,披在了夏初七的肩膀上。

「你這記性!又忘了添衣。」

他的聲音里,有淡淡的責備。

「你專程給我送來的?」夏初七吐了下舌頭。

趙樽盯她一眼,沒有承認,也沒否認,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被晉軍將士圍著的菩薩和石圭,眉頭稍稍一皺。

「事情辦妥了?」

「差不多……」

她拖著嗓子,話未說完,元祐就急了。

「你這擺了一地的爛攤子,叫差不多?」

「嘿,這樣不好么?有菩薩撐腰了,事兒就好辦了。」夏初七完全不理會小公爺的白眼,低頭攏了攏斗篷,笑吟吟地撩向趙樽,「戲總得大家一起唱才過癮,若總是我一個人唱,又有啥意思?」

「嗯。」又是一個字,趙樽也不知懂了沒懂。

他高冷雍容的身姿和不苟言笑的樣子,在人群中極為顯目。從他為夏初七披上斗篷開始,在場的老百姓就已經發現他了。

「是晉王?」

「是晉王。」

有人疑問,有人確定。然後,他們的目光,就不再看菩薩,轉而紛紛朝趙樽看過來了,那一雙雙目光利箭似的,「嗖嗖」掃視,幾乎全都集於他一身。

「瘟疫不能再持續下去了……眼下菩薩怒了,我們得想個法子才是?若不然,全家老小都路不出來了……」路人甲、路人乙又開始議論。

「請晉王回北平,不許南進!」

人群里,不知道是誰突地高喊了一句。

「對,晉王返北,不許南進,以免觸怒上天……」

有人喊,便有人附合。

「請晉王返北,不許南進!」

看趙樽不吭聲,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海浪似的,一波口口進,震耳欲聾,響徹了整個天際。

不得不說,這些人的語氣還算比較客氣了,畢竟沒有直接喊「趙樽滾粗」。沒有辦法,誰讓他們手上沒有武器?誰讓持刀披甲的晉軍就拿著武器威風地站在邊上?夏初七想:若是沒有晉軍在,只有趙樽一人,他們肯定會衝上來撕碎了他,丟到外面喂野狼。

臆想到那一幕,她身子情不自禁顫了顫。

可被人圍著喊「滾蛋」的趙樽,冷峻的表情卻始終如故,正色、平靜、雲淡風輕,無波無瀾,彷彿沒有受到半分影響。一直待到現場的喊聲小了下來,他方才開口。

「諸位父老——」

他與夏初七並肩而立,目光淡淡掃過眾人。

「可否靜靜,聽我一言?」

他不稱「王」,只稱我,態度隨和,立馬引起了本性善良的百姓好感。還在喊的人住了嘴,還想喊的人,也不得不住了嘴。

「讓他說!」

「說,說吧。」

自古以來,「群眾」都是極為魔性的一個組織,只要有一個人起了頭,其他大多數的人都有從眾心理,只會跟著效仿。

「不要吼了,聽聽他說什麼也好。」

迎著一大群人神色各異的審視目光,趙樽長久的沉默之後,說得極慢,卻字字冷厲,「諸位,趙樽自曉事以來,對君父,對大晏,對朝廷,對百姓,自問仁至義盡。」

頓一下,他緩緩側頭,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尊菩薩,一字一句道,「今日趙樽在菩薩面前立誓,若天災真是由我引起,那我不會北歸,而是自絕於諸位面前。若此事非菩薩讖言,而是有人裝神弄鬼,借菩薩之名,愚弄世人,那麼趙樽必將替天誅之!」

他冷冷的聲音一落,眾人嘩然。

這一番話說得有些重了。

他說,若是因他而起,他願意自裁?

堂堂王爺之尊,竟在百姓面前這般許諾,已是放低身段了。若非那石圭與謠言,依他在老百姓心裡長久以來的聲望,估計他們該朝他跪下謝恩了。

人群裡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稍許,還是那個花白鬍子的老夫子上前。

「晉王殿下,恕老夫冒昧直言,菩薩之言,眾人皆有所見,石圭就在菩薩之手,豈容你隨意狡辯?再且,你說非你,如何證實?」

「這個好辦啊!」不等趙樽說話,夏初七笑著上前兩步,指著老夫子臉上的花白鬍子,笑眯眯地道,「你老人家不就是證人嘍?」

她的話急轉直下,詭異得令人驚訝。

包括元祐都覺得這表妹估計急瘋了。

老夫子一愣,捋著的白鬍子抖了抖,聲音突地厲害起來,「晉王妃休得胡言亂語。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向來不與受神靈譴責之人為伍,豈肯為你做偽證?」

一句「偽證」,老頭兒說得極為刁鑽。甚至於,直接就給夏初七的話釘在了另一個尺度上——她想要教唆他做偽證,為趙樽辯護。如此一來,便是等一下真的有人出來為趙樽證明什麼,也會讓人產生懷疑了。

這一招「點穴封喉」極是厲害。

「人才啊!」夏初七感嘆著,沖他搖了搖頭,「我說老人家,你沒有在朝堂上為趙綿澤效力,而是窩在這小小的武邑縣裡,實在可惜了……」

「你……」老夫子臉色漲紅,「此話何意?」

夏初七笑著瞄他一眼,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指把他從上到下指了個遍,卻半句話也不解釋,身子突地一轉,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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