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末路

時至季秋,原本應是天高氣爽的季節。然前幾日的陰雨,讓天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整個天際變得沉悶而壓抑。

馬匹飛馳著,四隻蹄子交替著陷落在下雨後鬆軟的路面上,踩出的泥星子飛濺老高,一點一點像開花似的蘸到了夏初七的裙擺上。

可她似是未覺。

她看著道路兩側飛馳而過的景物,眼底有濃重的陰霾情緒。

好一派蕭瑟之景!

路邊上,枯萎的樹葉兒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被北風吹得一盪一盪,訴說著荒涼。兵荒馬亂的日子久了,農田上的耕地荒蕪一片,只有野草在頑強的生長,原本該勞作在田地里的農夫們早已舉家搬遷,偶爾有幾隻小麻雀不知人間疾苦,在莊稼地里,在蘆草房上啄啄停停,停停啄啄。

「戰爭,毀的是多少人的家園。」

她若有所思的感慨著,純屬無奈。

「看不下去了?你不也沒有阻止趙樽南下。」

身後的男人,低低冒了一句,輕哼聲裡帶了一絲淺淺的嘲弄。只可惜,對於一個聾子來說,不論他怎樣諷刺,都是徒勞。

夏初七聽不見東方青玄的聲音,她的目光仍是看著荒廢的田地,看被馬兒驚得撲騰著翅膀衝天而起的麻雀,心裡像堵了棉花,一緊,一窒,呼吸困難。

「東方青玄,你佔據居庸關,僅僅只是想要佔據這一片南晏的領土,還是想要帶兵南下,與趙樽一較高下,奪下南晏江山,甚至天下?」

說完這句話,她轉回了頭。

東方青玄看著她的眼睛,半晌沒有回答,只是策馬的速度更快,面色也更為清冷。

過了一會兒,直到馬兒狂奔出數十丈,他才輕笑一聲。

「弱肉強食,只為生存。」

「生存?」夏初七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唇形,目光一哂,「這般說,屬實也有道理。人都是自私的,漠北苦寒,不適合人居,你想要帶著族人入關,也是人之常情。可就是你做事的手法,為何總這般讓人不屑?」

東方青玄低頭,目光涼涼看她,不答。

她仰著頭,道,「你曉得我最喜歡趙十九什麼嗎?他一生戎馬倥傯,手上沾的鮮血也不少。但他要殺要剮,都坦坦蕩蕩,從不屑做那些陰損之事。比起你來,他嚴肅了一點,冷漠了一點,迂腐了一點,也頑固了一點,但他這樣的處世方式,卻偏生可以讓人覺得更為踏實一點。嗯,大抵與『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一個道理。而你——」

拖曳著輕緩的嗓子,她似嘆似悟。

「我們如今各自為政,我並無怪你之意。只是在想,恐是當年在錦衣衛的作派習慣了,你做事實在偏激,比如那一日的居庸關……若是趙十九先入城,死的人,會少很多很少……」

東方青玄唇角一勾。

「你可知為什麼嗎?只有一個原因。」

「嗯?」夏初七飛揚的眉,像兩條旖旎的柳枝,瞧得東方青玄怦然心動,緩緩笑開,「因為趙樽是南晏人,而我不是。」

「這有何區別?」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阿楚,你不公平。你怎麼不提趙樽當年在烏那殺了多少人?你也說他戎馬倥傯一生,屍橫遍野的時候,難道少了嗎?」

「……」也許是吧?

但趙十九確實是尊重對手的。

下意識的,夏初七想起了趙樽在盧龍塞死亡的將士碑上提得那首輓聯——赴湯蹈火馳千里而衛家國,粉身碎骨遁萬騎以砥社稷。

那是不一樣的,趙十九從不輕賤人命。

「東方青玄……」

她想爭辯,話未出口,東方青玄顯然已知她要說什麼,只冷嘲著哼一聲,雙腿夾向馬肚子。

「駕——」

如今是大白天,東方青玄身著晉軍的軍服,走在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極是引人注目。好在他對地方似是很熟悉,挑的路線也很隱蔽,走了許久,一個人煙都沒有遇到。

山風裊裊中,許久,二人再無交流。

約摸又行了十來里路,夏初七被馬兒顛覆得有些受不住,捂著胸口堅持了一會兒,眼看四野還是荒山,似乎還沒有到地方的樣子,心中的疑惑更甚,語氣也焦灼起來。

「東方青玄,你到底帶我去哪?」

「到了便知。」他還是那句話。

「你的目的。」她恨聲,問得簡潔。

「要你。」東方青玄一笑,回答得也乾脆利落。

「你撒謊!」夏初七怎會相們這樣的鬼話?

東方青玄笑哼一聲,不辯解,不回答。

正在這時,「嗖——」的一聲響過,他目光一厲,轉頭看向邊上的山野叢林,瞳孔猛地一縮。

「什麼人,出來!」

說出來便出來,不過眨眼工夫,窸窸窣窣的樹葉兒摩擦聲里,利索得奔出了數十名身穿北狄軍服的人,他們口中吆喝著「抓住這兩個南狗」,便斜刺里衝出來攔截馬匹。

這個地方離北狄駐營地不遠。

很顯然這些人把他們當成南晏人了。

東方青玄不想多生事端,眉頭一蹙,用蒙語高聲道,「諸位同胞,我們並非南晏人,亂世求生,在南晏過不下去了,這才偷了這身衣服,求個活路回漠北……」

他標準的蒙族話,讓那些人微微一怔。

也就是在這一瞬,東方青玄右手突地探入懷裡,再次揚起來時,一顆黑不溜啾的東西脫手而去,落地時發出「砰」的一聲炸響,緊跟著便升騰起一股股濃霧似的白色粉末……

「咳咳咳——」

那些人始料未及,揮手扇煙。

「好好享受著,再會。」

東方青玄帶著楚七,不想與這些人糾纏,打馬厲喝一聲,人與馬便疾風般賓士出去。馬兒受驚,狂亂地「嘶」聲吼著,撒丫子跑得極快。

「他娘的南狗,抓住他們!」

後頭,傳來陣陣的喊殺聲。

東方青玄低頭看一眼夏初七,緊了緊她的腰。

「他們追上來了!抓緊我,小心些。」

整個過程中,夏初七一直未動聲色。

先前緊張時她都沒有怕,何況是這會兒?他們騎在馬上,而那些北狄人……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步行的。

回頭看一眼東方青玄的目光,她突地一笑,「老實說,我真有些佩服你的學習能力了。你剛才甩的火霹靂,原本是我的專利,卻被你盜用去了,一兩銀子的技術支持費都沒給我。還有兀良汗的火炮與火銃,先進程度竟然與晉軍的相差無幾。」

目光冷一下,她視線冷颼颼定在他英俊的臉上,「我倒是很想知道,大都督當年藉由職務之便,到底在晉軍里,或者說在我的兵工作坊里,安插了多少細作,方才能偷得那些圖紙……?」

從那日看到兀良汗的火炮時,她便對此耿耿於懷。

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莫名被盜用,她卻找不到源頭。要知道,事涉機密,那些火器的製造圖紙,除了兵工作坊里極少數的匠人和趙樽身邊幾個親隨,旁人根本就沒有法子接觸得到。

東方青玄到底怎樣得到的?

默一下,她腦子一轉,突地恍然大悟。

「是如風,對不對?」

兀良汗如今的火器配置與北伐時她與元祐在開平府研發的程度相當。她記得,當時的如風,還是趙樽的人,是「十天干」的乙一,是乙字衛之首,而且與趙樽身邊的親隨都有結義之情,很容易獲得這些旁人接觸不到的高階軍事機密。

除了他,她實在想不出旁人來了。

想到此,看他不答,她自顧自苦笑一聲。

「他對你倒是情深義重。背主、泄密、叛國,普天下男兒都不敢做的事,他都做齊活了,完全致自身性命與聲名於不顧……呵,我倒是沒有想明白,東方青玄,你何德何能讓他如此?」

東方青玄抿緊唇,低頭掃她一眼,沒有回答。

微微眯眼,夏初七戲謔的勾起唇。

「莫不是他對你有斷袖之情?」

東方青玄眉心蹙一下,正想說話,頭頂上突地傳來「砰」聲響,仿若火藥的爆炸之聲。他來不及抬頭確認,本能地抱住夏初七的腰身從馬上躍下,飛快地滾入了附近的荒草之中。

「嘭——叭——」

一前一後兩道沉悶的爆響聲里,他的坐騎凄厲地慘叫著,倒在地上,痛苦得四肢抽搐。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剎那,埋好的炸藥把泥土和滾石炸飛,鋪天蓋地的落下來,狠狠地砸在了馬身上。那匹馬兒成了可憐的犧牲品,前蹄在泥濘上刨了兩下,口中吐著白色的泡沫,慢慢沒了聲音。

夏初七後背上冒出涔涔冷汗,濕了衣裳。

「我的娘……」

就差那麼一點,被砸死的人就是她們了。

可這附近根本就沒有見到人啊?怎會有炸藥?

她狐疑地看著東方青玄,他卻沒有看她,鳳眸淺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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