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窮途

唰唰唰——

吃驚的、惶惑的、不安的、緊張的……成千上萬雙不同的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立於黑色戰馬之上,目光無波無瀾的趙樽。

他的話來得太突然,讓人不敢置信。

可他冷肅的神色,卻讓人不由得從心底里相信了。

城中無糧,是真的?居庸關已成孤城,也是真的?若是不撤兵,被晉軍困死在這裡,那麼兀良汗的歷史將會改寫,自然更會是真的。

「快,快去稟報大汗!」大鬍子將校第一個反應過來,按著腰刀大喊一聲。

可他話音一落,台階下便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不必稟報了。」

幾個字不輕,也不重,卻有力而堅毅,在北風中傳得很遠,不僅吸引了兀良汗人的目光,也傳入了城下數十丈開外的晉軍耳朵里。

「侍衛長?」有人低喊。

「他說的是真的。」那聲音又道。

兀良汗立在居庸關城牆上的將校和兵士自動讓開一條路,由著那個個一步一步走上來,再走向城牆邊,看著趙樽緩緩道:「晉王殿下見諒,我們大汗身子不舒服,無法見客,也無法撤兵,可否改日再說?」

他是如風。但在兀良汗,無人知曉他的本名。

晉軍裡頭也有不少人認得他。

幾乎霎時,下頭便傳來低低的抽氣聲。而那一日關於兀良汗的大汗阿木古郎與東方青玄極為相似的傳聞,似乎也由此坐實了。

趙樽目光冷冽地看著城牆上的如風,唇角一掀。

「大汗身子不舒服,何不回兀良汗去養著?這居庸關苦寒之地,缺醫少葯,可不是養病的好地方。」

如風皺眉道,「病來如山倒,誰也不想的。煩請殿下再寬限些日子。」

北平府的硝煙都快要染紅整個北邊的天空了,在這種爭分奪秒的時候如風卻說讓趙樽寬限幾日,對趙樽來說,這話與戲弄有何區別?

他冷冷一笑,握韁手緊了又緊,「若是大汗實在病得走不動,到時候,本王只能讓人抬著他出居庸關了。」

抬著出去的,只能是屍體。

他話里的肅殺與冷意,如風自是懂得。

「殿下……」如風神色涼涼的,似是蘊藏了幾分悲切,又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但不待他說完,趙樽卻已不耐煩地冷聲打斷了他,「只能三個時辰,給你們離開的機會。否認,便坐等餓死吧。」

他不講情面地黑著臉時,目光冷漠,殺氣極重,所到之處,眾人皆脊背生涼。如風垂下頭,臉有些漲紅。

「殿下,大汗是真的病了……」

趙樽道:「他病與不病,與本王何干?」

冷冷的話一出,場上安靜了下來。

如風本就不是一個擅長言詞的人,愣了愣,他看著趙樽冷漠無情的面孔,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眸子里,帶了一抹無可奈何,「既然殿下堅持如此,那我等確無出路,便只能聽從殿下的安排了。」

說罷他突地回過頭,沉沉地道,「諸位將軍,大汗口諭,從現在開始,你等都聽我指揮,馬上撤兵出北門,撤回居庸關外三十里駐紮。」

「啊!」場上一陣吃驚的抽氣。

如風的視線,不疾不徐地掃過他們不解的面孔,又補充了一句,「大汗還說,撤離之時,不得與晉軍發生衝突。」

兀良汗的將校都知道如風是大汗身邊之人。

可是大汗好不容易設計佔領了居庸關,如今若是單憑趙樽幾句話就被唬住,在一炮未放,一刀未砍的情況下撤出,完全不符合東方青玄的性格,令人匪夷所思。

一時間,將校們面面相覷。

「這……會不會太草率了?」

「就這樣撤兵,豈不是便宜了南晏那般畜生?」

小小的議論聲里,有人終是向如風提了出來。

「侍衛長,可否讓我等面見大汗?」

如風抿緊嘴巴,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從懷裡掏出一個腰牌,「大汗有令,撤兵!」

那個腰牌是東方青玄的大汗之令,見它如見本尊。可撤兵這麼大的事兒,即便如風有腰牌在手,那些人一時半會還是難以下決斷。

他們怔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不反駁也不執行。

「侍衛長,容我多一句嘴。」那個大鬍子將校是個膽兒大的,見旁人都不敢說話,上前拱手道,「這句話可能不太中聽,但茲事體大,我又不得不說。」

頓一下,他看著如風微微變色的臉,蹙眉道:「人盡皆知你是南晏人,又與晉王關係匪淺,這種軍務大事,若非面見大汗,由大汗親口下令,我等實在不敢輕舉妄動,還請侍衛長原諒則個——」

大鬍子這人看著粗莽,可話糙理不糙,一番話出口很快便引起了周圍幾名將校的響應。他們一致認為,要撤兵可以,但必須見到東方青玄本人再說——

如風為難地抿著嘴巴,看了城下的趙樽一眼。

「那……好。」

他古怪的神色,引發了無數人的猜測。

不僅兀良汗的懷疑,就連晉軍都有人懷疑如風是不是晉王的人了。

僵持一瞬,兀良汗幾句將校並肩往城樓下大步走去。如風回頭,再次對趙樽點頭,「還請殿下稍做等待。讓將軍們面見了大汗,便可撤兵了。」

趙樽漫不經心地拂一下被大風吹到前面的披風,冷冷看著他,「不論你等如何,只有三個時辰。」

「是,我會轉告大汗的。」

如風低頭,恭喜的拱手,也退了下去。

北風從山野中吹過來,微微透著冷意。

居庸關這一座孤城,城裡城外都是一片蕭瑟之態。

巍峨古樸的城牆,在一片戰爭陰霾的籠罩下,帶著一種猙獰的氣息,鋪天蓋地的壓下來,讓天空變得低矮而壓抑。趙樽黑色的大氅迎著風在獵獵翻飛,騎在黑色的馬背上,他脊背挺直著,如同一株古松,一動也不動。

但凡能夠和平解決,就沒有人願意流血犧牲。故而,在接下來的等待時間裡,場上是安靜的,也是輕鬆的。晉軍將士都希望兀良汗能老老實實滾出居庸關,而不需要自己真刀真槍地再去拼殺一場。

對趙樽來說,也是如此。

與趙綿澤的戰爭才開始,保存實力很緊要。

而且北平城危在旦夕,爭取時間更緊要。

丙一勒了勒馬韁繩,上前幾步,走到離趙樽一臂之遙的右後方,停下馬步,摸著鼻子嘻嘻一笑,「殿下這一招好厲害,幾句話就讓他們乖乖滾蛋了。只是……屬下也有些迷糊,像居庸關糧草只夠使用十日這樣的機密之事,恐怕連兀良汗的普通校領都不知情,您是怎麼曉得的?」

他的好奇也是別人的好奇。

身側好幾個將軍目光跟著看了過來。

可趙樽唇角噙著笑,只淡淡掃了丙一一眼,只留下一句。

「想知道?進去問東方青玄。」

丙一面頰抽搐下,僵住了。

「別啊,我這會兒進去不是找死么?」

趙樽哼一聲,不再看他,一雙涼涼的眸子關注著居庸關城裡的動靜兒,不再理會他的詢問。實際上,他並不是想要瞞住丙一,而是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不方便說出緣由。

傅宗源倒賣軍糧的事,是李邈告訴他的。

昨夜他獨自離營,他便是去見了李邈與哈薩爾。

那兩個人是偷偷從小路過來的,樣子別彆扭扭的,相處的氣氛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但是他們兩個對他與東方青玄之間的紛爭倒是看法一致——都是站在他這邊兒的。

到底是親戚,胳膊肘兒總不會往外彎。

更緊要的是,李邈告之了他這件事情。

當然,李邈並非職業間諜,她根本不能判斷軍糧的數量與城中兵馬的用度。

她只是告訴趙樽,先前她入居庸關與傅宗源接洽時的具體事宜,包括他們擬定要交易的糧草數量,配送方式等等……然後,趙樽根據對傅宗源本人的了解,半猜半懵,大抵確定了這件事,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丙一側眸看著他,眉梢又挑了起來。

「殿下,還有一事……」

趙樽眼風一掃,冷冷剜他,「你事這麼多?」

嘿嘿一樂,丙一道,「昨晚行動時我值夜,不是沒有參與么?」

趙樽輕哼,「那就閉上嘴!」

「哦……」丙一一嘆,退下了。

為了完成「捉鱉」行動,趙樽昨夜做的事自然不止這一樁。想要把居庸關變成了個「瓮」,把老奸巨猾的東方青玄困在裡面,首先便要切斷他的後方補給。他派出的紅刺特戰隊早已繞過人跡罕至的深山野嶺,撲向了兀良汗到居庸關的補給之路,也倨天險之便,阻住了東方青玄北逃的路。

在傅宗源駐守居庸關時,北狄與兀良汗是一左一右居於關外以北,只要他切斷兀良汗的路,另一側又有哈薩爾相阻,那麼,東方青玄的處境就會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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