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迫與反迫!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

在一連數日綿綿不絕的秋雨之後,八月的京師城裡霧蒙蒙一片,像是被天生染上了一層白白的霜氣。中秋剛過,長街深巷、酒樓店鋪、妓坊茶肆中……人們已然罩上比甲,添上衣襟來御秋寒。

通往正陽門的官道上,有幾處低矮的路面。一下雨,便積成了水窪,行人紛紛避讓不已,偶有頑皮小兒從水窪中踩過,濺起黃漿污水,定會招來怒罵。

這時,細雨中,一匹快馬從遠遠疾奔而來,嘴裡高聲喊著「北平急報,行人閃道」,一連踩過好幾個水窪,鋪了行人一身的泥濘,卻一字句告謙都無,揚長而去。

可髒水濺了身,行人只驚叫一聲,卻怔怔的不敢發出一句罵聲——因為那個人是軍驛里的軍爺。這般作派,定是出大事了!

驛使高舉文書,一路暢通無阻地從正陽門直到承天門,驚得無數的行人駐足觀看。

趙楷正準備從承天門入宮。

看見驛使冒雨馳來,微微蹙眉。

「何事如此慌張?」

驛使不認識肅王趙楷,卻認得他身上那一身親王袍服。愣了愣,他勒住驛馬,抹了一把額頭上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的珠子,踩著馬蹬翻身下馬,大聲道,「啟稟殿下,蘭尚書八百里加急奏疏,晉王趙樽在北平府殺鄔大將軍,誓師南下,起兵了!」

老十九起兵了?

趙楷微微一愣,右手的拳頭情不自禁的握緊。與承天門兩側的侍衛們一樣,他一動未動,腦子裡的畫面是北平府連天的戰火,還有北平永定門無數伏地的屍體。

一種無形的血腥味,飄過關山萬里,隨著驛使入京,瀰漫在了京師這一片繁華里。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過短短時間裡,「晉王在北平府起兵了」幾個字便如同一枚震懾力十足的火箭炮,把個平靜的京師城炸開了鍋。

文武百官、王侯公卿打著各自的小算盤,紛紛入朝覲見皇帝,商討對策。可在這個緊要關頭,趙綿澤卻未召見任何人,只把呈上奏疏的趙楷單獨留了下來。

「六叔,趙樽起兵造反,你可有意外?」

意外么?看著眸色溫和帶笑的皇帝,好久沒有被叫過「六叔」的趙楷緊緊抿了抿唇,思量片刻,方才道:「微臣並不意外。」

頓一下,他瞄著趙綿澤的臉色,恭順地道:「微臣只是沒有想到,鄔成坤領三十萬大軍,幾近碾壓的人數,竟會這般輕易地折戟沉沙。只北平一戰,便折損過半,毀了一世英名,還丟了自家性命……」

「哼!」趙綿澤眯起眼睛,看向他肅然的面孔,「若換了是你,可會輕易落入趙樽的陷阱?」

被他情緒不明的眸子一刺,趙楷緊張片刻,挺直的腰板微微彎下些許,拱手一拜。

「回陛下,微臣雖自幼習騎射武功,但未曾上過戰場。對戰事亦是不甚了了。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即便鄔成坤不落入趙樽的陷阱,恐怕此戰也討不得好。」

「荒唐!」

一聲低呵,趙綿澤像是怒了,猛地甩開了袖子。在御案上的擺件「乒乒乓乓」的撞擊聲里,他冷不丁轉頭,一眨不眨地盯視著趙楷,冷冷一笑。

「你們人人都敬他,畏他,可朕卻是不信,趙樽他真就長了三頭六臂?鄔成坤不過是犯了得意忘形的老毛病,輕敵貿進,中了他的詭計。若是他集中三十萬大軍之力進攻北平,即便是用踩的,也能把區區數萬晉軍踩死……」

趙楷喉嚨狠狠一滑。

他雖然沒有打過仗,但兵書和戰例卻看過不少,非常清楚治軍打仗不是單靠人數佔優就能取勝的。在正面戰場上,但凡有一方士氣低迷,外加戰鬥人員折損嚴重,基本上人心渙散,要勝無望……依他所見,這一回,若不是蘭子安退至霸縣,就當時那個情況,誰也不敢保證事情會不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三十萬大軍會不會都填了老十九的胃。

看著趙綿澤,他張了張嘴,想說。

但權衡再三,到底沒有辯解。

很多時候,居於萬萬人之上的皇帝,聽多了恭維的話,未必喜歡再聽真話。尤其是現在,趙綿澤明確在氣頭上,心裡焦躁,不喜他長趙樽的威風也是有的。

他不說,趙綿澤卻發現了他的躊躇。

「六叔,有話直言無妨。」

趙楷猶豫了一下,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轉而道:「微臣想說,如今鄔成坤陣前被殺,北平府首戰告負,趙樽南下已成定局,朝廷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微臣願意效力軍中,領兵北上,為陛下分憂。」

趙楷雖說是一個庶出皇子,母家也沒有實力,但其能文能武,個人能力在洪泰帝的眾多兒子裡面,得推為佼佼者。是以,當初洪泰帝培養他輔佐趙綿澤,便是基於這點考慮……

只可惜,與他事先的猜測一樣,趙綿澤深深看他一眼,便溫和地笑著拒絕了。

「六叔不必太擔心。趙樽北平起兵又如何?區區數萬人,能成什麼氣候?難道朕還怕了他不成?反之,這皇城防務干係到國體氣運,天子安危,這才是重中之重,帶兵打將那種苦差事,不必勞煩六叔了。」

趙楷眸子里的光線,一點一點暗去。

「多謝陛下體恤。」

體恤是假,不放心才是真。趙楷有才,卻一生不得重用,屈居於眾多皇子之下,始終鬱郁不得志。儘管他早就有領兵戰沙場為國建立功業的打算,可洪泰帝那時不用他,如今換成了趙綿澤,還是忌憚他——

他是怕他變成第二個趙樽吧?

趙楷垂下眸子,半躬的腰還未直起,卻聽見頭頂上傳來趙綿澤若有似無地一道輕笑。

「朕是為了六叔的安危,想來六叔是明白我的。」

「微臣明白。」趙楷硬著頭皮回答。

趙綿澤滿意地點點頭,看著趙楷束髮的金冠,心裡的小久久卻是絞緊了許多。

想當初,趙樽便是靠戰場上位,並得到無數人崇敬和愛戴的。一個趙樽就已經夠他頭痛,如果再加上一個趙楷,他如何制衡各方勢力?更何況,即便趙楷勝了,他取代趙樽,難道就沒有野心嗎?

沉吟片刻,趙綿澤突地轉頭,重重喊了一聲。

「張四哈!」

「奴才在。」

「定安侯今日可有傳話來?」

「這……!」張四哈腦門上溢出一層冷汗,他諾諾著出了門,很快又回來,跪在地上,脆生生朝趙綿澤磕了一個響頭,方才道,「回陛下的話,定安侯傳了信兒來,說他身子還是未有痊癒,尚在侯府休養,估計數月之內,都上不得朝。」

「啪!」趙綿澤猛地一拍桌子。

「豈有此理!反了他了!」

這陳大牛屬實是一個犟種。從遼東被調回到京師述職,次日把趙如娜從東宮帶回了定安侯府之後,便開始稱病不上朝了。

據探子來說,他除了偶爾會去一趟如花酒肆看看生氣,平常連侯府都不愛出。說好聽點他是在休養生息,說難受點兒,他這分明就叫坐吃等死。

「好歹他也是長公主駙馬,這會子,該為陛下分憂的……」趙楷察言觀色,小聲建議道。

趙綿澤笑了一聲,像是對他的話極為滿意。

「張四哈,為朕準備便服,等見過臣工之後,朕要去侯府,看望定安侯和菁華長公主。」

張四哈跪地,額頭貼在了地磚上。

「奴才遵命!」

趙樽起兵的消息便是深水魚雷,炸翻了在京師養尊處優的王公大臣們。

當然,與趙楷的想法一樣,對於趙樽為什麼會反的問題,整個朝堂沒有一個人覺得意外。於他來說,事情逼到頭上了,他不反也是一個死字,拚死一搏到底還存有一絲希望。正常人都會這樣選擇。

只不過,這些臣工並不看好趙樽。

在他們眼裡,趙樽一個小小的藩王,即便再會帶兵打仗,只區區數萬的兵馬來說,想要造反,想要抗擊朝廷,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古以來藩王造反的例子,就沒有一個成事的。趙樽自然也不會例外。

梁國公徐文龍雖以往力挺趙樽,但他是朝中元老,皇親國戚,大事當前,還是會遵從嗣位的皇帝為正統。

聽著大臣們的議論,他冷冷一笑,上前道:「諸位大人把晉王想得好生低小。旁的事我不說,大家只需想一想,鄔成坤三十萬人,是怎樣敗在他手上的,便不會這般盲目自大了。」

呂華銘哼一聲,道:「梁國公的話有意思,這是想為晉王樹戰神口碑,還是想滅陛下的威風?哼,鄔成坤他為什麼吃敗仗?那完全是他自作孽。第一枉顧百姓性命,第二與蘭尚書不合,互相撕扯,造成內亂,這才是關鍵!」

徐文龍啞然失笑,「依你之言,我們還在這裡商議做甚?不如隨便派幾個家丁去,便把趙樽拿下了?」

呂華銘道:「梁國公為何非得頂杠?老夫只是就事論事,晉王外無援軍,內無糧草,靠那幾萬人,何時能殺出北平,殺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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