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吃吃吃,吃不成

老孟的家在村西頭,門前有一株大槐樹,樹底下有一口老井,老井邊上繞滿了青苔,綠油油的結成一片,正如這漷陰鎮的生活。天更藍,樹更綠,草更茂,每一個人都似乎生活在幸福之中,讓人羨艷不已。

晴嵐、陳景、小二還有在路上「碰巧」遇到的小六,四個人一路叨叨著過往,也感慨著這裡一年來漷陰鎮翻天覆地的變化,誰也沒想到,在老孟家的門口,會觀賞到一出「武松打虎」的戲。

武松是誰?老孟他老婆。

那老虎是誰,還用么說?自然是老孟。

老孟他媳婦兒把淘米水潑在門前的檐溝里,叉著水桶似的壯腰,罵咧了幾句,也不嫌自己長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個子,力氣忒大,揮舞著一對重拳就朝老孟身上胡亂地掄打。老孟也不生氣,抱著腦袋,自恃有一幅鋼筋鐵骨的身板子,賠笑著,由著他媳婦兒打,嘴裡嘿嘿發著笑。

這樣的「夫妻情深」,把陳景瞧呆了,其餘人倒是見怪不怪。

「老孟!景哥來了!」

短短的一段路程,小二已經把陳景的稱呼從「陳侍衛長」、「駙馬爺」轉變成了「景哥」,聽上去就跟親哥似的,極是親切。可聽見小二的呼喊,老孟卻親切不起來。他抬起頭來,瞥一眼,黑臉窘迫得紅了。

「來了,快屋坐。」

老孟他媳婦兒也愣了一下,舉起的右手僵在空中,隨即一軟,輕輕在老孟的身上撣了撣,笑道,「你們看這個人,也不曉得鑽了哪個旮旯,搞得一身的灰……」

老孟賠笑著轉頭看她,「下回一定注意。」

兩個人步調一致的進行了「戲劇轉換」,唬得老槐樹底下的幾個人一愣一愣的。晴嵐嘴角不著痕迹的抽搐一下,與陳景互望一眼,抿著笑往裡走,小二和小六早知他家有猛虎,「嗖嗖」鑽屋裡,也不吭聲兒。老孟兩口子估摸也覺得尷尬,趕緊跟上去,招呼他們坐了。

久別重逢,飯桌上很和諧,老孟兩口子就像沒有先前的口角一樣,老孟又成了一個勇猛剛直的大男人,陪著陳景幾個吃酒,他媳婦兒侍候在邊上,連桌子都不敢上,乍一看上去,完全就是小媳婦兒模樣。

「陳侍衛長……」老孟喊一句,尷尬的撓撓頭,改了稱呼,「駙馬爺,這村子小,沒旁的營生,早也不知你要過來,沒去城裡備菜。你看這,呵呵……沒什麼好招待的,我媳婦兒灶上的手藝也不好,你隨便吃點。」

「自家兄弟,不是外人,孟兄莫要客氣。」陳景很尷尬。

老孟媳婦兒看他僵硬著身子,笑了笑,「駙馬爺您是貴人,來咱家吃飯,那是咱家老孟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若是客氣拘禮了,咱們可都不敢動筷子了。」

「嫂子見笑,見笑!」

陳景覺得彆扭,但到底是老熟識,有足夠的過往可以回憶。

一口菜,一口酒,一句話,說了一會兒,提到這兩年來的變化,不論是朝局的大事,還是個人的私事,都不免唏噓。都說酒能壯人膽,雖然陳景現在身份不同,但推杯換盞間,很快話匣子便打開了,從陰山之變談到朝廷的撤藩舉動,不免又談到陳景從京師到北平來的目的。

「爺可知曉你來所為何事?」老孟問陳景。

「爺肯定不知曉。」小二插話答道。

「你怎知爺不知曉?」小六與他唱對台。

「我知曉的你都不知曉。」小二又回。

眼看小二和小六兩個又要糾纏不清,老孟拿筷子敲了敲碗,看向沉默不語的陳景,聲音放慢,「駙馬爺有顧慮,我老孟心裡明白,來,不談其他。吃酒吃酒。」

陳景再次尷尬一笑,與他碰碗。

「皇命在身,實在不敢多言。」

「是是是……你說得對,是老孟我唐突了。」老孟重重點頭,又為他倒滿一碗,不再提那些敏感的話題,只談漷陰鎮的日子,言語間,幾個人開懷大笑,酒水也一碗接一碗的下肚。吃酒的碗,都是斗大一個的粗碗,慢慢的,陳景有些眼花了,耳朵也有「嗡嗡」的聲音,在老孟再次倒酒時,他終是抬手阻止。

「老孟這酒……勁足,不能再喝了,誤事。」

老孟黑臉微哂,打了個哈哈,目光略略古怪。

「那便……不喝也罷,吃菜吃菜。」

他話音剛剛落,默契得大眼瞪小眼的小二和小六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小二突然嘻嘻一笑,湊近陳景,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問了一句,「景哥,你沒啥事兒吧?」

陳景心裡一凜,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兒,「此話怎講?」

小二微微眯了眯眼,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道,「還曉得我是誰么?」

陳景皺眉,「小二。」

小二眨巴下眼,又指小六,「他呢?」

陳景不明因由,緊緊抿著唇,沒有回答,只拿一雙狐疑的眸子看他,面上雖有酒意的酡紅,但目光卻一片清明,反倒把小二看得皺起了眉頭。

「小六,不對啊!」小二點頭,看向小六。

「是不太對!」小六附合著,也觀察陳景。

小二撇著嘴巴,看著陳景,「景哥,你身子熱不熱?!」

陳景一頭霧水,已完全被他搞懵了,「不。」

他旁邊的小六接過去,「那景哥你冷不冷?」

陳景更懵,赤紅的眸子已是深沉一片,「不。」

靜默一瞬,小二就像被火燒了屁股似的,從板凳站彈身而起,飛快地拿過木桌邊上的酒罈,使勁晃了晃,又從壇口往裡張望一下,方才轉過頭來,看看陳景,看看老孟,看看晴嵐,又看看老孟他媳婦兒,沮喪地問。

「嫂子,這是我準備的酒么?」

老孟他媳婦兒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你準備的那壇酒,被我家小白給打翻了。」小白是老孟家裡養的一條大黑貓。小二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明明是黑貓要叫小白,但他卻是聽懂了老孟他媳婦兒把他的酒給弄沒了。

他完全傻了,「那這酒哪裡來的?」

老孟他媳婦兒哂笑,「嫂子我買的啊?」

小二呻吟一聲,「你買的?」

老孟他媳婦兒點頭,「對啊,就在村口老張家的雜貨鋪里買的,一樣的酒啊,吃著不一樣?」看屋子裡的人都不吭聲,她眉頭一豎便開始挽袖子,「難不成是假酒,好哇,這個老張,看老娘不砸了他的攤兒。」

「你消停的坐下吧!」老孟發威了。

「哦」一聲,老孟媳婦兒完全整不懂了,獃獃看著他幾個。而小二想到夏初七託人帶來的囑託,想到被貓弄翻的酒,欲哭無淚地看著老孟,再看看黑著臉紋絲不動的陳景,委屈得快哭了。

「景哥,我對不住你。」

陳景冷眼旁觀,已是明白了七八分。

「說吧,你原本想要做什麼?」

小二瞥了眼老孟,微微低頭,道,「隊長囑咐我,要撮合你與晴嵐姑娘兩個的姻緣……結果我辦事不力,酒也灑了,可不是白費事兒了么,是我對不住你……」

「隊長?」陳景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目光有些沉,「她讓你給我下藥?」

「不不不!」小二猛地擺手,支支吾吾道:「隊長只說讓我看著辦,尋找機會讓你與晴嵐姑娘多熟悉熟悉,最好你兩個能敞開心扉,暢談一番……我自個尋思吧,那心關著,要怎樣才敞得開呢?我便去兵工作坊的劉鐵匠商量,然後搞他家裡拿了點葯……嘿嘿,若是能來個酒後亂性什麼的,那不是什麼都敞開了嗎?還暢談啥?」

「……」

「……呼!」

「……咳!」

屋子裡一陣尷尬,什麼奇怪的聲音都有。

不得不說,小二年紀還小,不懂世情,人也太老實。他把夏初七吩咐的話當面說出來,還加上自己意會出來的撮合法子,讓還是大姑娘的晴嵐面紅耳赤,窘迫得恨不得鑽地縫兒。陳景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但比起晴嵐來,他到底是男人,除了哭笑不得,倒還綳得住臉。

「胡說八道!你這張嘴啊,還不給晴嵐姑娘道歉?」

他原是想緩和一下彼此的尷尬,可小二是個實心眼兒,哪裡懂得那許多?他瞪大了眼,扯一把小六,便道,「我哪有胡說?景哥,你問小六,這屬實是隊長的吩咐,說是晴嵐姑娘仰慕你……」

「咳咳咳——」老孟握住拳頭,在唇邊一陣咳嗽不停,想要阻止小二說下去,但小二渾然未覺,仍然苦著臉,繼續喊屈,「結果,嫂子……好端端的姻緣,還有我第一次被隊長委以的重任……都被你給破壞了。」

老孟他媳婦兒聽得一愣一愣的,等小二終於說完,恍然大悟。這才曉得自己家小白闖的禍不僅是灑了一壇酒,原來還破壞了一段姻緣。

「……是我不好。」她誠懇地認識到了錯誤,然後抱歉地看著陳景,猛地提起酒罈,揚起了手就朝陳景砸過去。只聽見「嘭」一聲,陳景敏捷的躲開,她手上的酒罈被老孟搶過去,摔在了地上,碎成了瓷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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