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錯位!

天幕如潑墨,雪色如銀光。

當乾清宮裡的皇權爭霸唱得正酣暢淋漓之時,元佑領著烏仁瀟瀟拎著一個牛角提籠,親自駕了馬車,穿過漫天的飛雪,往京郊的紫金山而去。

這時節,這天色,山上杳無人煙。

二人就著昏暗的光線,拾級而上,尋了一處背風的地方。

元佑把身上的狐皮披風墊在平整的岩石上,扶烏仁瀟瀟坐了,一起遠眺京師。

紫金山是京師的「制高點」,臨近除夕,極目望去,城裡的華燈溢彩,點綴在那看不分明的九重宮殿上,不見莊嚴肅穆,卻有一股子難以言表的死氣。

為了討烏仁瀟瀟喜歡,元佑站在山巔的風口上,吹奏的是漠北草原上的蒙族曲子。他原本想要吹得輕鬆一些,和暖一些,也得個喜樂,可也不知是受了這一日風雪的影響,還是冷風吹散了出口的調子。一曲一曲吹下來,一曲比一曲更為憂傷,那聲音如同嗚咽一般,令人心生塞堵。

所幸,烏仁瀟瀟卻一直聽得興起。

「元佑,你吹得真好。我好像看見了漠北草原,看見了哈拉和林,那裡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我揮著鞭兒,騎在馬上,拚命的奔跑。我的馬上套了一串串的勒勒車,勒勒車上有哥哥的戰利品。哥哥是北狄最勇猛的蒼鷹,他每次回來,都會帶來無數的戰利品。阿爹在叫我,哥哥在追我,我不管他們,我拉著勒勒車去色楞格湖,那裡有肥美的魚,有黑琴雞,有疣鼻天鵝,還有漂亮的銀鷗和一片片連綿不絕的水草……」

「不對,漠北這個季節,已是大雪封天了,哪裡來的黑琴雞和疣鼻天鵝?鳥兒飛走了,牛羊也入了圈,牧民阿娘們會在氈帳里打馬奶酒,孩子們會在雪地上嬉戲打鬧,我喜歡坐在火盆邊上,抱著馬頭琴彈蒙族長調……」

元佑吹著短笛,目光注視著她。在他悠揚的笛聲里,她說了許多,說一些小時候的事,說一些哈拉和林的事。蒼鷹、河流、牧民、山川、大雪、馬群、花奶牛、綿羊、氂牛、野驢……但她再也沒有問過他,那個關於「打心眼兒里愛」的問題。

冷風獵獵,她長發飄飄。

遙想漠北時,她的樣子沉醉而溫柔。

後來元佑時常想,若是他那一日了解了她的用心,且表明了心跡,也許他與她之間就不會有後來那一段蹉跎的歲月,一切也都將變得不再一樣,可世間最惱人的「如果」啊,它從不存在。在一個男人還未確定情義之前,他輕易說不出來那一個「愛」字。即便這個男人如他,曾經女人無數,但「愛」字卻從未許人。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離天明還有約模一兩個時辰的時候,元佑終是吹得累了,舌頭麻了,他坐在烏仁瀟瀟的旁邊,靠著岩石的稜角。

「小爺這麼辛苦,有沒有獎勵?」

「你要什麼?」她的眼被風吹得有些眯起。

「你。」他邪邪的,就說了一個字。

她身子微微一抖,他呵呵低笑著,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下,罩在她的肩膀上。

「逗你的。走吧,下山了。」

他覺得自己有些虛偽,其實他不想下山,一點也不想。但他怕她冷,怕她覺得他不夠君子,還是違心的說出來了。可這晚的烏仁瀟瀟與往常實在不同。在他提議走後,她竟然搖了搖頭,拉了拉肩膀上的衣袍,主動離他近了一些。

「這是我來了南晏這麼久,第一次聽家鄉的曲子,想家鄉的人。」

稍頃,她沉了聲,語氣真誠,「元佑,謝謝你。」

「你喜歡就好。走吧,天冷!」

元佑難得這般君子而溫情,說罷揉揉鼻子,有些佩服自己了。烏仁瀟瀟看他滑稽的樣子,似是極為快活,臉上一直帶著笑,語氣也是閑適無比,「時辰還早,不急著下去吧?等到天明行不?我以前在漠北時,聽人說起中原的日出,很是羨慕呢。你看這個天,肯定是要大晴的,等太陽從天幕出來時,映在白雪上,該有多美。」

看她眉開眼笑的樣子,元佑心口一盪,呼吸亦是窒住。

這樣子的烏仁瀟瀟太美,美得他心裡像長了一隻爪子,撓得他直痒痒。可即便痒痒得慌,卻又偏生覺得那痒痒極不應該,因為那是對她的一種褻瀆……一種對女神的褻瀆。

「女神」兩個字跳入腦海,他思緒一慌,咳嗽一下,稍稍坐得離她遠了一點。

「好,那就依你,我兩個就坐等天亮好了。」

從上山之前的「他近,她遠」,到現在的「她近,他遠」,這兩個之間似是永遠沒有處於正常的節奏之上。可烏仁瀟瀟卻似乎並未察覺他的退縮,她看著他的臉,又透過他的臉,看往遠處的黑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里似是慢慢跳躍出一簇亮麗的火花來。

「坐等天亮多無趣。」她突然笑著垂下頭。

「你想做甚?」元佑聲音突地有些啞,口乾舌燥。

「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她眉梢輕揚著,離他再近了一些,眸子里的光暈明亮爍人,帶著一種單純到極點的純粹邀請,瞧得元佑的心情,即複雜又微妙,也終是察覺出來了她的不對勁兒。

「烏仁,你今兒怎麼了?」

「我?」她不解。

「嗯。」元佑點頭,「像腦子被門夾過。」

那句話是楚七的「方言」,烏仁瀟瀟並沒有聽過,聽他說完,微微一愣,隨即又輕輕笑了起來,「是我今天的話太多了么?竟是讓你不太習慣。」

「不是。」元佑側過臉,借著淺淺的銀光,打量她的面孔,「你可是對小爺有什麼企圖?若不然,怎會突地對我這麼好?要知道,黃鼠狼跟雞拜年……哼哼哼,我可不敢想你安有什麼好心。」

烏仁瀟瀟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眨,「不是為了謝你的笛聲么?」

她的語氣放慢,極是嘆了一下,「再且,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去晉王府了。我嫁人了,是晉王妃了,往後與你便不能再像這般見面,那是對晉王的不尊重。我知你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但我卻是在乎的。所以,今天晚上,是我倆最後一次見面。我對你好一點,難道你不願?」

最後一次見面?

元佑丹鳳眼微挑著,看著她晦澀不明的臉,聽著她情緒不清的話,感受到她軟若棉花的身子慢慢地挪了過來,畏冷一般落入了他的懷裡。這般明顯的暗示,游遍花叢的元佑又怎會不懂?

可事情就有那麼奇怪。第一次,他竟生出一種手足無措的局促感來,不敢去輕薄她,連言語也不敢再放肆,直到她軟軟的雙臂蛇一樣纏在了他的腰上,他心裡一顫,終是再也忍不住,扼著她的腰往懷裡一裹。

「烏仁,你這是……引我犯錯?」

「你是今日才犯錯的嗎?我若不引,你便不犯了?」

她吐氣如蘭,溫熱馨香的氣息一寸寸布遍他的臉,他的心,他的思維。微微怔了片刻,他啞然一笑,捋了捋她的頭髮,把她抱過來坐在腿上,低頭看他時,口氣難得的認真起來,「烏仁,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回晉王府,做那勞什子的晉王妃的。」

「皇帝會同意嗎?」她笑。

元佑蹙眉,道:「我的事,你可能不太知道。你只要記住一點就行,只要我要你,誰也阻止不了。再說,小爺又不是搶他的皇帝寶座,管他樂不樂意?我若諢起來,刀架脖子上又如何?只要你肯。」

「跟你回去了,我做什麼呢?」她又輕笑。

「做我夫人。」他回答得很快,順便印一個吻在她唇角。

「夫人啊?」這晚上的烏仁瀟瀟確實有些不一樣,往常他這麼調侃她的時候,她或是不屑,或是討厭,或是諷刺,或是挖苦,總會想出一句可以把他噎死的話。但這回聽了,她卻笑得很開心,甚至還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頰,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身子往他的腰間坐實一點,愉快的說了一句。

「好啊,那我們便先斬後奏好了。」

「先斬後奏?」元佑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

「是。做夫人,不得先斬後奏么?」她在笑,卻很認真。

天上掉了餡餅,還正好砸在自己的頭上,元佑一時恍然。

「怎的了,你可是又不願了?」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往他身上蹭了蹭。這樣的坐姿,這樣的暖昧,這樣的氛圍之下,元佑看著她淺笑的臉,尋不見半分調侃與戲弄,終是相信了她的話。

「烏仁……」

一時間,喜悅如浪潮一般湧來,他激動得不能自抑。

「我定會待你好的。」

他收緊雙臂,把她緊緊摟在身前。

風雪未停,吹得世界「嗚咽」作響,像姑娘的哭泣。好一番耳鬢斯磨後,她的身子幾乎整個兒地蜷縮在了他的懷裡。他厚厚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籠罩了他們兩個人。在衣裳撐起的小小避風港里,他二人身上的衣裳都未褪盡,乍一看去,只是為避風雪而靠近取暖的一對小鴛鴦,可衣裳下的旑旎風情卻是羞了風,臊了雪,也醉了元佑的神智。

「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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