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大婚

大晏京師城素有「夏熱冬寒」的說法,臘月已是隆冬季節,雨夾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灑在魏國公府門前那一條鋪著青磚的長街上,雪沫濕漉漉的化了一地,凍手,凍腳,凍耳朵,凍得人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風大,雪大的日子,天兒還未見黑,府門前的角燈已經亮了。

火花映著飛雪,閃著幽幽的寒光。夏初七迎著薄霧冥冥的風雪,領著晴嵐走過飛檐重閣,跨過門檻兒,提著裙擺正想走下台階,府門口那濕漉漉的石獅子後面,便大步過來幾個人,領頭的是一個頂著紅纓盔帽的將軍。

「七小姐,您這是要出府?」

夏初七斜飛著眼,雙手插在身前的暖手抱枕里,不答反問。

「盧將軍這是要阻止我出府?」

那個年歲不大的小將軍,正是與洪阿記一道守在魏國公府的盧輝。因趙綿澤新近加派了三千禁衛軍過來,二人便分了工。阿記守在楚茨院的內院,盧輝則領著人守著外圍。這會兒盧輝雖不知道夏初七如何擺脫洪阿記出得了楚茨院,但他這一關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離開的。

「末將不敢!」盧輝恭順地垂首拱手,先向她告了歉意,方才嚴肅了神色,「只是陛下有令,大婚將近,京師不僅有四方夷使來賀,三教九流也無孔不入,城中人事複雜,匪患猖獗,宵小橫行……」

「奇哉怪也!京師也有匪。」不等盧輝說完,夏初七冷笑,「所以呢?」

「為七小姐安全計,未有陛下手諭,您不得出府。」

他一席話說得合情合理,可夏初七卻冷笑更甚。

只稍稍多看一眼,便可以看見魏國公府明裡暗裡布置了不少兵力。依這樣的戒備程度,把人拉上南疆戰場打一仗都足夠了,哪裡是防宵小的做法?看來趙綿澤忌憚趙樽已經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趙樽人都還在南疆,他都緊張成了這樣,若是他留在京師,他又當如何?會不會拿一隻鐵桶把她裝起來?

瞄著盧輝,她腳尖搓了一下剛落地的雪花,不輕不重的道。

「我就在這附近轉轉,盧將軍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跟著便是。」

「見七小姐見諒,末將不能違抗陛下命令。」

「好一個忠心護主的將軍。呵呵,若是本小姐非得出府呢?你怎麼辦?」夏初七拍了拍暖手小抱枕,撩他一眼,被雪風吹得涼涼的小臉兒上,綻出一抹壞氣十足的笑容,在那飛雪的點綴之下,顯得尤為桀驁,「莫不是盧將軍便要宰殺了我?」

「末將不敢。」又是一句套辭。

「哼!」夏初七冷哼,「敢擋在面前,還有你不敢的?」

盧輝心裡一緊,顧不得地面的潮濕,猛地跪下。

「請七小姐不要與末將為難。」

「為難你又如何?」夏初七眉頭一豎。

盧輝猛地咬一下唇,「唰」一聲抽出腰間佩刀,明晃晃的刀刃直接抵在了自己的脖間,跪地的身軀脊背挺直,那目光卻帶著一抹無奈的懇求,「末將不敢得罪七小姐,也不敢違抗陛下,只能一死了之。」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這樣的應對之法,自然不會是盧輝自己想出來的。

趙綿澤知道她倔強的性子,一旦耍起橫來恐怕盧輝與阿記擋不住,這才教的吧?

輕呵一聲,夏初七低頭看他,笑了,「拿你的性命來要挾我,不覺可笑?」

「是,末將可笑!但只能如此。」一咬牙,盧輝刀刃一壓,就要抹脖子。

夏初七眉梢一揚,突地上前一步,揚手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只聽得「啪」一聲,盧輝手上的鋼刀應聲而落,「鏗」聲不絕。他清瘦的臉上,也結結實實挨了夏初七一個大巴掌,頓時浮起紅痕。

「想死,死遠點去,不要死我面前。」

這一個巴掌夏初七用力太重,震得她自己掌心發麻。

說罷,她使勁兒甩了甩手腕,冷笑一聲,「還不讓開!」

「七小姐……」盧輝捂著臉,抬頭看她,愣愣的。

夏初七一笑,微微低頭,「盧將軍,你可曉得,老子最討厭受人要挾!」說罷,她不再理會他,徑直從他的身邊拂袖而過。盧輝一急,起身就要來追,她猛地回過頭,嫣然一笑,「還有,你不要以為我是良善之人。你死不死,與我何干?先前這一巴掌,是替你爹娘打的,不要動不動拿父母給的身體來效忠,愚不可及!」

看她笑吟吟的罵人,盧輝僵硬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夏初七半闔著眼掃他一下,給了他一個「看你拿我如何」的挑釁眼神,轉身瞥向晴嵐。

「小情郎,我們走!」

「啪啪——」

這時,兩個清脆的擊掌聲,傳了過來。

緊接著,一輛黑漆的馬車慢慢滑行過來,停在了魏國公府門口,那微微撩開的車帷里,露出一張嬌艷至極的面孔,他頷首帶笑,鳳眸斜挑,與府門前的大紅燈籠映在一起,盈盈風流,當得傾城之姿。

「七小姐耍威風真有一套,本座今兒見識了。」

夏初七看著他,微抬下巴,「大都督今兒閑得發霉,出來曬顏值?」

習慣了她的尖酸刻薄,東方青玄朝她輕輕一笑,卻沒有回答她,而是轉眼看向面色尷尬的盧輝,亮了亮錦衣衛大都督的腰牌,柔柔道:「盧將軍,我與七小姐有幾句話要敘,先離開一會。半盞茶後送回,可否給本座一個薄面?」

盧輝臉上青紅不均,那被夏初七打過的半邊臉,隱隱有些腫。可他雖不敢得罪東方青玄,但得了趙綿澤下的死命令,也不敢輕易鬆口。

「大都督,末將立了軍令狀,未有陛下手諭,實在不敢。」

東方青玄唇角微勾,「盧將軍不要緊張。半盞茶後,若是本座不能把七小姐完璧歸趙,自會拎頭去見陛下,絕不對連累盧將軍的。」

「這……」盧輝還在遲疑。

東方青玄卻不管他,瞥了靜靜立在邊上的如風一眼,眸子一沉。

「愣著做甚,還不快請七小姐上車?」

先斬後奏是東方青玄一慣的處事作風,從來不管別人痛不痛快更是他的個人風格。在京師城,他我行我素,霸道慣了,盧輝僵硬著身子,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偏生夏初七也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主兒,不管他應是不應,也不待如風來扶,便帶著一抹譏誚的笑意,上了錦衣衛的車駕。

大風還在不遺餘力的肆虐人間,雨雪紛飛的長街上,景象依舊。

車輪滾動在長街上,繞過街角的拐彎便停了下來。

知曉他二人有話要說,不待東方青玄開口吩咐,如風便領著一眾錦衣衛退出了幾丈的距離,把黑漆的馬車圍在了中間,緊張的警戒起來。

車內靜靜的,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

可彼此對視的眉目之間,卻暗流涌動。

好一會兒,夏初七率先開口,一字一句說得極是詭異,「小馬從你哪裡飛回來,我摸過它的嗉囊了,裡頭鼓囊囊的,也不知吃了多少東西。唉!瞧把它給喂得,從昨晚到今兒都還沒有進食。大都督,你到底給它吃了些什麼?」

東方青玄面上微暖,輕聲而笑,「無非就是大麥,草子,沒什麼稀奇,恐是它思家久矣,多吃了幾口。」

夏初七冷笑一聲,眸子一轉,目光突地涼了。

「你再做得多,我也不會謝你。更不會原諒你。」

她這樣莫名其妙的話,說得有些奇怪。換了旁人,定然聽不懂。可東方青玄卻無絲毫詫異,只微微垂了垂那一隻空掉的左手,輕盈盈一笑,「你心知,本座從未要過你的謝,更未要過你的原諒。」略略沉吟一下,他見她不語,自嘲一笑,凝脂般的面孔在微弱的車壁燈下,閃著妖冶而詭異的光芒。他撩開車帷,往外看了看,又放下來,聲音低得幾乎只能看見嘴唇的動作。

「鯉魚哨子之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底有哪些人,沒法查清。」

「你把此事告訴我,便是為了恕罪?好。我得說,恭喜你,成功了。我對你的恨意,沒有想像中的強烈——」拖曳了一下聲音,夏初七便抿住了嘴巴。

即使外面有錦衣衛守著,她也知道,這樣的話說多了對彼此都「很不方便」。靜默一下,她淡淡看向東方青玄,不再繼續那個鯉魚哨子的秘辛話題,只道,「今口口不會是專程過來向我討謝意的吧?」

「你應當知曉,我為何而來。」

東方青玄妖孽的唇角,輕輕上揚,看似在笑,卻帶了一抹落寞。

「沒有人能逼你入那皇城。皇帝也不行。」

夏初七身子微微一僵,握緊拳頭,從容地對上他的眼。

「無人逼我,我自願的。難道大都督沒有聽過『千金難買我願意?』,你今兒如果是來勸我的,那不必了。在你的綉春刀揮向我孩兒的時候,我與你之間……」停頓一瞬,她唇角笑容擴大,又一寸寸變涼,「你我便已然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四個字,如有千斤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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