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你若喜歡,便下手吧!

京師的農曆九月,乍暖還寒。

大抵是天兒漸涼,夏初七在床上待的時間比往常更多了一些,早睡晚起,不愛吃,只貪睡,懶洋洋沒半點精神,一整天下地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這樣子的她,瞧得楚茨院侍候的人成日里提心弔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她便犯了傻。

這樣凄風苦雨的日子約摸持續了十來日。

那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的最後一次雷雨天氣,晌午過後,夏初七還在床上昏昏欲睡,久居東宮的毅懷王趙綿洹突然來了魏國公府。

他來了,她不得不病懨懨從床上起身。

晴嵐、梅子、甲一和鄭二寶幾個,長鬆了一口氣,只把毅懷王趙大傻子當成了救世主,一頓感恩戴德不止,只可憐毅懷王人傻腦子笨,想半天兒,還摸不著頭腦。

「真是個傻子!」

梅子輕輕嗤了一句。

「我不是傻子!」

趙綿洹瞪她一眼,頂著一件漆黑的雨披就大步匆匆地入了屋,看到坐在梳妝台前的夏初七,只一眼,他便大嘴巴一咧,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

「草兒,見到你太好了。」

久違的稱呼,久違的人,總能帶出一些久違的情緒。於夏初七而言,傻子給她的感覺就只有一種純粹的、良善的、友好的、不摻任何雜質的關懷。

她放下手上木梳,給了他同樣的微笑。

「傻子,好些日子不見,你還好嗎?」

「我?我可好呢。」傻子大咧咧笑著,抖了抖身上的雨披,小太監喜子趕緊上前替他取下,又拿了晴嵐遞來的干絨巾為他拭頭髮。

「不必擦,我要與草兒說話呢。」傻子擋開喜子的手,不太樂意了。在宮中那樣久,他到底也有了一些王爺威風,喜子愣一下,應聲「是」,拿著絨巾子退下了。

傻子嘿嘿一樂,回頭沖他做了一個鬼臉,便大步過來握住夏初七的手。左瞅瞅,右瞅瞅,突地皺眉道,「前幾口口遇到大妖怪,他說你不好,讓我來看看你。如今看來,你果然不好,臉色白白的,還真是病了。」

大妖怪?夏初七迷惑。

「哪一個?」

傻子頗為自得的樂著,為她解釋,「就是那個總穿紅紅衣服的,長得高高的,很好看的,會吃人的那個大妖怪。」

原來是東方青玄?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差點沒笑出來。

「誰告訴你他會吃人?」

傻子思考一下,表情永遠是那般嚴肅認真,卻傻裡傻氣,「他自家說的,他說他吃過好多人。」說罷見夏初七沒有反應,似是在走神,他兩條濃眉突地皺起,低低的聲音裡帶著困惑,還有一些緊張和不安,在冷寂了許久的空間里,硬生生拖曳出一種別緻的味道來。

「草兒,你可是不喜我來瞧你?」

夏初七像是剛剛回神兒來,「哦」了一聲,搖了搖頭,把傻子扶到窗前的南官椅上坐下,又叫鄭二寶上了茶和點心,這才拉了一個圓杌坐在他的身邊。

「你出宮,他沒有阻止你?」

「他?哪個?」

「趙綿澤。」

夏初七的聲音里沒有情緒,無波無瀾,也無悲無喜,可傻子卻像是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麼,塞著一塊蘇合餅的嘴巴僵了一下,方才囫圇吞棗地把餅子咽下去,又是搖頭,又是點頭。

「陛下原是不允我出宮的,他好久都不讓我出來了。但我說你生病了,要來瞧你,他就允了,還托我帶了好些吃的東西來。他還說,你若是吃著好,明兒他再差人送來。」

夏初七靜靜的看著他。

傻子也學會說陛下了,知道懼怕權勢了,甚至也學會撒謊騙人了。這世道,還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呢?

「草兒……」

傻子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見她不聲不響,頓時沒了樂子,皺眉看她一會,他若有所悟地拿過桌上的一塊小糕點,興緻勃勃地遞到她的面前,讓她也吃。可她卻渾然未覺,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望著牆壁發神。他愣了愣,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又大聲喊她,她方才回過頭來,沖他一笑。

「我不吃,你吃吧,都是為你準備的。」

傻子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沒有吃東西,而是又揚起厚實的大手,在她面前一晃,「草兒,你可是有哪裡不舒服?我這便去找御醫來為你瞧病。」

「御醫?」夏初七笑著,聲音涼了一絲,「我自個兒都治不好的病,哪個御醫能治?」

「也是……」傻子嘟嘴,埋下頭去,那可憐巴巴的神情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臉上再沒有初初入屋時歡喜的笑,「那可怎生是好?我是傻子,又不會治病。」

他最不喜歡人家說他是傻子。

可他總是為了逗她開心,說自己是傻子。

夏初七抿著嘴巴,靜靜地看著傻子耷拉下的大腦袋上那一支綰髮的青玉簪,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

「傻子,一會我跟你入宮去。」

傻子在楚茨院里玩了一下午,吃了一肚子的湯湯水水,趕在皇城的宮門關閉之前從東華門入了宮。因他身份特殊,神智也有問題,不管他走在哪裡,都有著與旁人不一樣的待遇。比如,東華門的守城禁衛軍沒有讓他出示腰牌,更沒有查驗他身邊的人。所以,誰也沒有發現,在回宮的時候,他的車駕邊上,穿了小太監服飾的「喜子」臉瘦了一些,個頭小了一些。

那喬裝成喜子的小太監正是夏初七。

雖是偷偷入宮,她卻並不膽怯。

為什麼要喬裝打扮?那是她給趙綿澤的面子。

她沒有遲疑,入了東華門,卻沒有去東宮,而是由傻子陪同著,徑直去了那晚遭受火焚的延春宮舊址。

荒無人煙的延春宮廢墟上,焦黑一片,沒有燒化的梁木橫七豎八的撐在夯土方磚上,在夜色里觀去,尤為凄涼。那一晚上的濃煙早已熄滅,那一晚上的殺戮似乎也不曾存在,但立在這黃昏時分幽冷的風口上,夏初七覺得鼻端似乎隱隱有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兒。

未散。血腥未散。

「娘來了——」這句話她不知是對誰說的,一直望著空曠的天際。

她不喜祭奠,但不得不來。

今日是九月二十七,是小十九的百日。

可她這個做娘的,除了生她那時,曾在緊張萬分的氣氛中瞥過一眼她小小的眉目,竟是沒有好好看過她。如今甚至連她的模樣兒也勾勒不出來。但即便無法想像,當她在定安侯府里看到趙如娜收養的那個與小十九同樣大小的女嬰時,只一眼心裡就很清楚——那不是她的小十九。

母女血緣,天性如此。

靜靜地在廢墟前立了好久,她一動不動。

呼呼的風中,只有傻子在搓手。

「草兒,草兒,你看什麼呢?」

她沒有回答,眼睛不動,身體不動,像一尊木雕,始終盯著廢墟的方向。

「草兒,你怎的了?那裡有什麼好看的嗎?」傻子快被她愁死了,手足無措的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她終是反應過來。

「沒什麼,我在想事情。」

她說這話時,朝他露出一抹淺笑。

這笑容牽起她唇上的梨渦,不似強裝,不似安撫,沒有失望,沒有痛心,簡單得就像他在清凌河邊找到她時那一笑,反倒把傻子驚得瞳孔一縮,愣住了。

「草兒,你莫不是中邪了吧?」

夏初七掃他一眼,沒有回答。只自顧自往前幾步,蹲在一塊倒下的燒焦橫木前,從包袱里翻出今兒特地帶入宮的香蠟紙錢。

「草兒,宮中不許燒東西……若不然,要挨板子的。」這些規矩有人教過他,看她如此,傻子嚇白了臉。

夏初七仿若沒有聽見,把兩隻蠟燭和三隻高香點燃了插在那燒焦的橫木之前,又開始一張又一張地撕下冥紙,點燃,讓它們在火化里化成一隻只的黑色蝴蝶,飛往天空。

她重複著這些東西,一絲不苟。

可是,她的臉上卻看不出半分悲戚。

傻子終是放棄了勸服,走過去蹲在她的身邊兒,歪著一顆腦袋看她。

「草兒,你這是在做甚?」

夏初七低著頭,沒有理會。

傻子的頭歪得更厲害了,可任憑他怎麼詢問,她都似未覺,他撇了撇嘴巴,委屈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草兒!」

夏初七一驚,轉過頭來,狐疑地看著他。傻子撓了撓頭,又重複了一遍,她才抿了抿嘴,看著他道,「燒紙錢給一個人。」

傻子腦袋一垂,「人拿紙錢有何用?」

夏初七笑了笑:「她可以在陰間里,買吃的,用的,玩的,買大馬,買房子,買汽車,買別墅,買她需要的一切。要是願意,也可以買一個漂亮的男人。」

「草兒……」傻子一臉愁苦地嘟囔,「我發誓,你說每一個字都有認真聽。可是為何好多字我都不明白?」

「不明白多好,不明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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