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山河染血,淚向天闕

仲秋一到,天高氣清,涼爽了不少,但白日里陽光普照,仍是悶熱的緊,尤其是晌午時段,外頭的風吹不入屋,還在月子里的夏初七,正悶得抓頭皮,聽得梅子說趙樽將要出征的消息,幾乎登時便坐了起來。

「此話當真?」

她問得急切,梅子卻沒有馬上回答。她皺著眉頭,注意到了夏初七唇角口涎的痕迹,於是答非所問,「七小姐,你夢見了什麼?」

摸著下巴,夏初七考慮了一下,「我怎麼可能告訴你,我夢見了滿屋的黃金?它們金燦燦的顏色極是喜人,全都落在了我的屋子裡。然後我一得意,叉著腰就仰天長笑。結果樂極生悲,一不小心,把小十九掉地上了,哈哈。」

梅子翻白眼,「你不告訴,不也告訴我了?」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打了個呵欠,「一孕傻三年,我可以原諒自己的智商。」說罷,她瞄一眼梅子微微上翹的小嘴,伸手拍拍她,「爺要出征的消息,打哪來的?」

「外頭都在瘋傳,就咱剛曉得。」

輕「哦」一聲,夏初七拖長聲音,沒了動靜兒。梅子是趙樽的死忠,想到他又要去那腥風血雨的戰場,小臉兒滿是不高興,「七小姐,今日晚間爺應當是會來的,到時候你且勸他一勸,大晏又不止他一人,為何每逢戰事,就想到他,等戰事一過,卻不認他。這不是虧得緊么?」

梅子是個哆嗦的,叨叨的話,都是為趙樽的不平。可夏初七卻像是沒有聽見去,等梅子說完,她考量一下,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梅子,把地道給我堵嚴實了。」

梅子訝然看她,奇怪了。

「為何要堵?堵了咱爺可就進不來了。」

「就是要堵他。」輕哼一聲,夏初七兩隻手合攏,掌心對搓著,只覺這午覺睡得手腳發涼,渾身都不太舒坦。可她搓了好一會,梅子不僅沒動,也沒吭聲回應,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她唇角一揚,笑著扯過被子來裹緊身子,方才道,「行了,別傻愣著為他抱不平了。你想想,我這做娘的,自打生下小十九,一口沒奶,一眼沒看,一下沒抱,心裡能好過么?半個月過去了,他不抱小十九來見我,也不許我去看她,每次問及,就跟我玩閃爍其詞。如今更好,他索性拍拍屁股就要去南征,我這般嚇他一嚇,不算過分吧?」

「不,不過分……」梅子緊張地看她一眼,眼神一閃,囁嚅著唇答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逃也似的轉身走得飛快。

「七小姐,你先躺會,奴婢先去為您準備茶點!」

「回來!」

不等她走出門兒,夏初七就喊住了她。

按理來說,梅子與她極熟稔了,被她一喝,也不應當驚成那般,可就在她的喊聲里,夏初七明顯看到她微微發抖的身子。

「什,什麼?」

她在強作鎮定。夏初七什麼樣的人?看梅子這種心思單純的姑娘,一眼就看透了。思量一下,她懶洋洋打個呵欠,斜眼看她,「到底何事瞞我,老實交代,恕你無罪。」

「沒,沒啊。」

梅子笑著,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夏初七揚了揚眉,唇角笑容擴大,「親愛的梅子姑娘,我若連您這小模樣兒都不出來,就妄自稱了一回小諸葛。這麼跟你說吧,今口口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總歸我有十香軟骨散,九宮逍遙散、八仙桃花散,七醉……」

「別別別,七小姐,奴婢這便說給你。」梅子是曉得她個性的,聞言面色一白,身上雞皮疙瘩冒出一片。加之她原就是一個大嘴巴的姑娘,藏了秘密在心頭,一直搔搔的癢,被夏初七這麼一逼,自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全交代了。

「這事兒我也不曉得真假,我是聽她們亂嚼舌根子說的……說是上月十九夜裡,延春宮突發大火,燒到次日天亮才滅。有宮人說,燒毀的大殿里有一個嬰兒,頭顱被劈成了兩半,那收殮的嬤嬤還說,像是剛出生的嬰兒……」

夏初七眉頭一跳,「是男嬰,還是女嬰。」

梅子搖頭,不敢看她,「誰曉得呢。」

不曉得為何躲躲閃閃?夏初七眼睛一眯。

「延春宮是哪?」

「是前朝……不,就是貢妃娘娘的舊居。貢妃在前朝時得寵,延春宮修得極是華貴,可洪泰爺卻憎惡得緊,所以延春宮附近宮殿全都廢棄成了冷宮。就那奢華的延春宮,也二十多年未有人涉足……」

梅子聲音不高,可夏初七卻覺得字字刺耳,刺得她脊背涔涔冒著冷汗,冷得不再是手腳,而是整個身子都冰冷得像是落入了冰窟窿里。

「七小姐,興許不是小郡主……」

梅子不僅是個大嘴巴,腦子也單純得緊,見夏初七面色難看便一心想要說話來安慰。可在這個時候,她越是安慰,便越是容易把她的思路引入悲途。

夏初七哆嗦一下,躺入被窩裡。

「下去吧。」

她瞬間蒼白的臉,嚇得梅子後悔不已,耷拉下腦袋,她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七小姐,那,那茶點還吃么?」

「吃。」

夏初七很欽佩自己,總是在該缺心眼的時候缺心眼。就比如現在,明明心潮澎湃,憂急如焚,卻還能不動聲色的吃茶點,吃完還踏實地睡了一個下午。除了在夢裡見到趙樽威風凜凜的攻城掠地,夢見小十九滿臉是血的喊娘有些不愉快之外,她就像沒事兒人一樣,睡到日落天邊,睡到天際發黑,在醒來時,屋子裡已是漆黑一片。

「啊……」

她拍著嘴打了個呵欠,微微側頭,這才發現榻邊上立著一個身形頎長的影子。屋子裡沒有燭火,昏暗的光線里,那人就像一隻落在暗夜裡的蒼鷹,冷漠,孤寂,高遠得令人無法直視。

世間上有一種人,哪怕他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一動不動,也可以影響空間里的氣流速度,讓周圍的一切都圍在他的身邊運轉。他若高興,空間氣流便暖和,他若冷漠,就空氣都會一片冰冷。

夏初七想,趙樽就是這樣的人。

「你來了?」

她捋了援凌亂的頭髮,臉上帶著蒼白的笑,就像她心底從來沒有生出過懷疑一般。趙樽坐在床沿,攬住她的身子,凝視的目光比之往日更為專註。

「這都天黑了,你怎的還在睡?」

「不是坐月子么?整日窩著催肥,不睡覺做甚?」

趙樽身子微怔。他看她一眼,那一眼,銳利得似利箭鑿在心底,但他卻什麼也沒問,只是慢慢起身,點燃了屋子裡的燭火,站在三尺外,靜靜看她。

「你臉色不好?」

「有嗎?可能是天冷了吧。」夏初七笑著抬起雙手捧著臉捂了捂,又扯高被子蓋到胸前,把脊背抵在床頭,輕輕笑道,「一會得叫晴嵐換一床厚些的被子。」

「嗯」一聲,趙樽沒有多說,也沒有主動解釋什麼,只是從隨身帶來的包袱里取出兩雙嶄新的靴子來,放在她的面前。

「爺特地為你備好的,看看可好?」

那是兩雙厚底方頭靴。一雙是石青色緞綉,一雙是錦邊彈墨,與普通的宮靴不同的是,靴面上點綴了幾顆流光溢彩的珠玉,拼成秋海棠圖案,海棠蕊中有小小粉珠,看上去栩栩如生,極是貴重。

「很美!不知穿上怎樣。」

夏初七撫著秋海棠,輕輕笑說。趙樽掃她一眼,握住她手的靴子,說了一句「試試」,彎腰便要為她換鞋。

「不必試了,你準備的,自是好的。」

她阻止了他,笑著從他手上把靴子接過,放在枕頭邊上,順勢拉住他的手,拽坐在床榻邊,方才抬頭,認真地凝視他。片刻,他沒有說話,她慢慢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喚了一聲。

「趙十九。」

「嗯。」他回答。

「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趙樽身子微微一僵,側過身來,手臂攬住她倚入懷中,掌心順著她的脊背由上往下摩挲著,語氣凝重,「有。阿七,我要南征了。」

「多久?」她並不吃驚。

「大婚前趕回。」他聲音微哽。

「決定了?」她又問。

「決定了。」

「你掌了兵權,不必出戰的。」

「出戰不是為趙綿澤,是為我自己。」

為自己?其實也只是為了國家吧?夏初七前生是紅刺特戰隊的一員,自是明白「為自己與為國家」裡面所包含的意義。她牽了牽唇角,並不反駁他,只溫馴地點點頭。

「小十九呢?我想見見她,可以嗎?」

她的眼,有些反常的晶亮。

那一抹晶亮,很灼人。若仔細看去,可知是眼睛裡的濕潤在燈火下的反光。

趙樽很少看到夏初七這般無助的樣子,無助得她偽裝的堅強只須瞬間就能被徹底摧毀。他滯了片刻,大拇指摩挲著她的臉頰,冷峻的神色黯然得似乎有一腔的心事要與她說,卻終究又無法說出口。

「不是說了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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