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天下雖重,卻不及你

誰也沒有料到趙綿澤會夤夜前來,來得如此之快,還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兒。不過短短時間,他的到來就像為魏國公府注入了一鍋滾水,令府內登時沸騰。「皇帝駕到」的戲文唱了千百年,可也只有親自感受,才能知曉個中的緊張與焦灼。

魏國公府這樣的功勛之家,平素接待賓客都只開偏廳,不開正廳。可如今皇帝來了,這會子正廳里燭火透亮,丹青壁畫、石雕門聯、楠木花格反射出一道道白熾的光芒。闔家老小跪迎一地,誠惶誠恐,膽小之人只差把頭埋到褲襠里去。

趙綿澤負手立於廳中,看著一地的人,溫和一笑。

「朕深夜叨攏,只是私訪,爾等不必拘禮。」

聽他聲音並不異樣,夏常神色稍緩。捏了一把冷汗,他躬著身子攤手,「陛下請上坐。」

「不坐了。」趙綿澤低低一笑,淡淡道。

「不知陛下前來,有何聖諭?」

趙綿澤目光瞄向通往院落的大門,定了定神,道:「朕先前小睡,做了一個夢。夢見夏楚病了,病得極重,一時心神不寧,無法安睡,這才過來看看。夏愛卿,你帶朕去楚茨院吧。」

「承蒙陛下惦念,是舍妹榮幸,臣闔府之光。舍妹原該前來接駕,只是……」夏常遲疑著,目光閃爍不停。要知道,尋常男女尚未大婚之前,連面兒都不能見,男子又如何入得姑娘的閨房?

即便趙綿澤是皇帝,也於禮不合。

可不等他說完,趙綿澤卻抬袖一笑,「愛卿之意朕心甚明。只是,朕與夏楚雖未大婚,但在宮中時早已同床共枕,人人皆知我倆情分,不必拘此小節。難道愛卿對朕還不放心?」

一句「同床共枕」過,驚了一殿的人。

可是他話音落,卻無人說話,更無人敢反駁半句。夏常躊躇著,大袖抬起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又道:「微臣不敢。只是道常大師有言在先,舍妹身系『天劫』,在大婚之前,都是應劫期,實在不宜見客。」

「朕受天之命,真龍之身,何懼天劫?」趙綿澤打斷夏常的話,瞄出去的那一眼,似是還噙著笑意,可仔細一看,卻是平添了幾分戾氣,那身為帝王的冷意與居高臨下的態度,不容人辯駁。

「朕自有分寸,愛卿前頭帶路。」

夏常脊背一寒,不敢再多說,恭順地走在前面。

夜來風疾,燈下影重。

一行十數人,龍蛇一般走向後院。

楚茨院是魏國公府最後面的一個院落。不過,雖然魏國公府佔地極廣,但前殿離後院也不算太遠,約摸走了小半盞茶工夫,楚茨院便在望了。前魏國公夏廷贛愛極了夏楚,故此楚茨院偏僻卻寬敞,除了院落本身之外,連接楚茨院與其它院落的是一個極為曲折的迴廊,迴廊過處還有一個四方的小院。

走過小院中的青石板路,趙綿澤心裡頗為沉重。

「嗖!」

十數人尚未入院門,耳邊一道沉悶的聲音過後,又是一聲慘痛的「啊」。趙綿澤側頭一望,只見跟在他身邊的侍衛只短促一叫,身子便猛地匍匐在地,從腦袋上迸出的血花濺了出來,染紅了他的袍角。

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走在趙綿澤左側的何承安尖細的嗓子幾乎啞了。

「護駕——」

「有刺客!」

「保護陛下!」

「快!有刺客!保護聖駕——」

一聲比一聲高的叫喊,打破了魏國公府原有的寧靜。

大晚上的,趙綿澤過來瞧夏初七,居然遇了襲,事態的嚴重性可想而知。幾乎霎時,場面便混亂起來。一群大內侍衛把趙綿澤圍在中間,嚴陣以待。

趙綿澤環視一周,唇角輕輕抿起,卻笑了。

「這天劫,倒是應得快!」

他半嘲半諷的話,聽得夏常額頭上的冷汗滴得更為厲害了。他跨前一步,緊張地揖禮,凝神屏息道:「微臣不知哪來的亂賊,驚了聖駕,望乞恕罪。只是,此處恐不安生,陛下不如先行回宮……」

「夏愛卿是想說,朕應當拿你是問?」趙綿澤冷冷回頭,看他一眼,見他驚而不語,面色猛地一沉,一邊冷笑一邊淡聲道:「你魏國公府大晚上出現刺客,倒是稀奇得緊。不過,若朕真在此生出些什麼事來,恐會要你闔家性命相抵,想必那刺殺也不敢放肆,今兒這楚茨院即使是龍潭虎穴,朕也要闖闖看——」

夏常一驚,臉漲得通紅,「撲嗵」叩伏在地,重重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下頭,「微臣實不知哪來的刺客,只是微臣以為,陛下安危關乎社稷,恐在此多待會護駕不周。這才冒死阻擋聖駕,還望陛下明鑒。」

趙綿澤哼一聲,袍袖一拂,看向不遠處的楚茨院。

「朕意已決,愛卿不必多言。」

看他執意如此,夏常雖然不知事情原委,但他並非傻子。夏楚這一陣子的反常,皇帝今天晚上的反常,每一件事都絕非正常。很顯然,今兒晚上魏國公府將有禍端,或者說,魏國公一脈,將要面臨的才是真正的「天劫」。

「殺了狗皇帝!」

「兄弟們,放箭!」

「殺——」

隨著那一支射殺了大內侍衛的冷箭而出的,是一道道鋪天蓋地的暴喝聲。緊接著,圍牆上、屋檐上、瓦片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群約摸數十之眾的黑衣人,或放冷箭、或舞鋼刀,紛紛從房頂跳了下來。

「護駕,護駕——快!」

大內侍衛紛紛拔出腰刀,幾乎瞬間就與黑衣人戰在了一處。廝殺激烈,不論是誰,出手都毫不留情,吹得人肉橫飛,鮮血四濺。趙綿澤到底是皇帝,這時不僅未慌手腳,反倒似是早有準備,不過片刻工夫,大批的御林軍便趕了過來,把楚茨院團團圍住。

領頭之人,正是禁衛軍統領肅王趙楷。

看了一眼被密不透風的人群,趙綿澤低喝一聲。

「圍住魏國公府,刺客一個不放。」

「是!」趙楷沉聲回應。

趙綿澤看他一眼,略一頓,又道,「注意留活口。」

在地下甬道里,有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地下室,離如花酒肆並不太遠。在這個地下室裡面,早有備齊的生產用品。有床、有被、有衣、有食、有水、有火。有一些東西是夏初七事先交代趙樽準備的,比如棉墊、收腹壓力帶、剪刀,衛生紙等等,也有一些是趙樽自己添置的,包括大人小孩兒要穿的衣服等等。

此時,地下室里除了趙樽之外,再沒有旁人。

趙綿澤來得突然,他們走得也很急。晴嵐、梅子和鄭二寶等人都沒有尾隨下來。而且這個甬道不能被人發現,他們幾個都需要在上面周旋與策應。

甲一從如花酒肆出去找穩婆了,還沒有回來。

夏初七一個人躺著冷冰冰的木床上,蓋著一層薄薄的棉被,但身上穿著的棉質寢衣早已被淋漓而出的汗水濕透。她很痛,可地下堂陰冷的冷風卻沒有放過她。一股子冷風拂來,汗濕之處涼涼的,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意來,順著肌膚爬遍四肢百骸。

她打了個冷戰,雞皮疙瘩冒了出來。

「阿七,你堅持住,穩婆馬上就來。」趙樽眸色幽冷,額頭上與她一樣,沾上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水。與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也緊張得捏出了條條青筋。

「趙十九,我……」夏初七的手指順著他的腕部,爬到了他的胳膊,一把揪緊他的衣裳,勉強一笑,「我有沒事,我有把握的……你只要答應我,一定要留下我們的小十九,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要留下他。其他的事,就,就都不是事。」

「阿七,你不要說話,儲備體力。」

她搖了搖頭,「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每個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關。對女人來說,生孩子的時候,自家夫婿能陪在身邊是,是很幸福的……趙十九,我,我也幸福。」

她痛得有些語無倫次了,神色是強撐的堅強。

趙樽看得牙齦咬緊,握住她的手,不停拿棉巾為她擦拭冷汗,「你忍住,乖乖,你忍一忍。」

趙十九很難得說什麼肉麻的話,一句「乖乖」,聽得夏初七心裡一跳,不好意思地「嗯」一聲,咬緊了下唇,慢慢的,目光也迷離起來。

一次比一次疼痛的宮縮,惹亂了她的思維;一次比一次頻繁的陣痛,襲擊著她的感官神經。她唇齒間偶爾呼出幾句疼痛的呻吟,抓在趙樽胳膊上的指甲深陷入他的肉里,也不自知。

「趙十九,你陪著我……一定陪我。」

時下以男子為尊,女子為卑。女人生孩子,為避血污與不吉,男子不能陪產。故而,沒有任何女子生孩子是由夫婿陪著的。這一點趙樽非常清楚,可夏初七說完,他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我在這,一直在。」

「你不怕不吉,不怕血光之災?」她吃力的笑。

「不吉之事太多,血光之災更不少。你與我……」他頓一下,眉目如刺,「每走一步都是從血光里拼殺出來的。阿七,在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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