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要生了!

夏初七如同被悶雷砸中了頭。

推開他,她登時翻身而起。

可手擁被子靜一瞬,她又冷靜了。

看著趙樽冷寂複雜的面色,她沒有說話。

遇事時,驚必靜,恐必安,是夏初七的處世之道。若今日趙樽說的不是這般嚴重的話,她或許會有一些過激反應。正是他此話里的嚴重性,讓她變得神態閑閑,考慮一下,慢吞吞地下床,趿鞋,自顧自把壺中的水倒在一隻鬥彩團花的果紋茶杯里,坐在綉杌上,看著他的臉,似笑非笑。

「我沒有聽清,趙十九。你再說一次。」

趙樽知道她聽清了,沒有再重複,走過來躬身環住她,把她的身子納在胸前,低頭時,大拇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唇,似為安撫,又似為歉意。

「你還小,生孩子也不急於一時,你看如今形勢緊張,孩子若是出生,你受累不說,還得影響我們的計畫……」

「你放屁!」夏初七是一個物極必反的存在,越是心有惱意,越是慵懶無狀。她懶洋洋地推開趙樽的手,端起杯子,半闔著眼,像是極為享受一般,深吸一口氣,噙笑的幽深眸底,帶了一抹難掩的戾色。

「可是你聽別人說了什麼?」

「嗯?」趙樽唇角抿起。

「趙十九,你以為我不了解你?」

別人或許不了解,可她怎會不知道趙十九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懷上小十九不是一天兩天了,趙十九知道這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他這一次「失聯」之前,他與她一樣期待著小十九的降生,他甚至不惜為此絞盡腦汁挖了一條地道。可如今快要八個月了,他說孩子不要了,還找一個這般蹩腳的借口,豈能哄得了她?

「阿七。」趙樽眸色沉沉,似是難以啟齒,把她冰冷的臉貼在自己的頸窩,閉了閉眼睛,凝重的聲音里,滿是壓抑,「來日方長,我們不爭這一時。」

「趙十九!」夏初七僵硬著脖子,看他,突地冷冷一笑,「你到底是不想爭這一時,還是壓根兒就不想再與我過了?」

「你知。」他摟著她的手臂,略微一緊。

她斂眉而笑,「我不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趙十九,那道常大和尚是你叫來的吧?他是有前科的,當初在清崗,他騙過東方青玄,在京師騙過洪泰爺,天劫一說,他又哄騙過趙綿澤。什麼鬼的天劫?他受誰指使?別人不知,我還不知嗎?如今,他來叫我放下情孽,向我說一堆雲里霧裡的鬼話,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對不對?」

「噼里啪啦」連珠炮一般的反問,她說得並不急躁,態度閑閑的,像是極無所謂,嘴角勾出來的笑意,燦爛得有些眩目。

「趙十九——」她見他不答,眉梢微微一凝,「道常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

「那句轉世桃花,鳳命難續,我就告訴過你一人。當今之世,除了你趙樽,再不會有旁人知曉。若非是你,此話怎會從他口流出?你要我放下?還是你自己想要放下?連我們的孩兒都要放下?」

她在指責般的問話時,趙樽一直保護沉默,由著她發泄不滿。等她咄咄說完,他才將她的身子摟過來,摁在自己的臂彎里,深幽的眼睛坦誠地望著她。

「撒夠氣了?」

「我在撒氣?」

「你在。」

他說得很肯定,一本正經端著臉的樣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順手捋了一把發,低低道,「成。就算是我在撒氣好了。那麼晉王殿下,你可否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兩個人好了幾年,鬥嘴常有,卻難得吵架。聞言,趙樽皺起眉頭,撫著她的臉,「阿七,此事我……不可說。」

「怎的,天機還不能泄露了?」夏初七唇角上翹,極是無所謂地瞥他一眼,眸底掠過一抹淡淡的冷芒:「趙十九,你不是那種不靠譜的男人,你找任何借口都會被識破。我信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你不必一五一十的交代,但我要知道真正的理由。」

趙樽嘴角微抿,像是想說,可終是沒出口。

夏初七心裡隱隱有幾分猜測,見他還是如此,瞪他一眼,猛一把推開他的胳膊,像是好脾氣都用盡了,語氣添了怒氣,「我實話告訴你好了。小十九快要八個月了,沒有比他更重要的東西,你要讓我放棄,除非你殺了我。若不然,不可能。」

「阿七……」趙樽低沉的聲音里夾著一絲澀意的沙啞,喚出他的名字,拖長的尾音氤氳在空氣里,刺得夏初七心臟一跳,脊背都涼了。

若非無奈到了極點,趙十九不會這般。

對上他的眼,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然後,聽得他說,「若必須在你與孩子之間選擇一個,我只能選你。」

時逢盛夏,夜色涼爽。

烏黑的夜幕下,皇城沉浸在一片寧謐之中。

正心殿的書房裡,燈火未滅。綉了牡丹富貴的大燈罩里,燭火似淚一般,流在燭台上,映著趙綿澤孤身一人的影子。離他不遠的棋盤上,永遠擺著那一局他沒法子破解的棋。他面前的御案上,撂得高高的奏疏積於一處,訴說著貴為天子的無奈。

一場東苑風波,對大晏朝堂的影響是深遠的。平常百姓聽上去,只是添一些笑料和話題,可對於皇帝來說,每一個可能幹系朝政的事,都是大事。

「陛下,起風了,天涼。」

何承安低低說著,從桁架上拿過一件明黃披風,想要披在他的肩膀上,卻被他輕輕格了開去,不耐的揉了揉額頭,臉上凝如寒霜。

「幾更了。」

何承安手頓在空中,「二更了。」

二更了,她在做什麼?已經熟睡了吧?她應當不會想他吧?趙綿澤看了何承安一眼,把披風接過來丟在御案上,目光望向燈罩,腦子卻是一雙笑起來彎月一般帶著黠意的眼,還有她明明帶著笑意,卻處處顯得倔強的唇角。

可惜,他每日惦念著她,卻無法阻擋她回魏國公府,也無法在大婚之前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掐算著臘月二十七這個日子,他眉心深皺。

「陛下,洪阿記來了。」

入殿稟報的人是焦玉,他看了一眼趙綿澤陰沉的面孔,又不解地望向何承安。何承安努了努嘴,沒有吭聲,只是過去為他添了熱水。

焦玉瞭然地倒退著出去了,片刻之後,身著整齊甲胄的阿記輕手輕腳的進來了。微垂著頭,她單膝跪拜在地。

「卑職叩見陛下——」

洪阿記是趙綿澤安排在楚茨院里看顧夏楚的人,他這個時候入宮,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魏國公府那頭有動靜兒,而且很嚴重,至少是阿記的職權範圍內所不能處理的。

趙綿澤回過神來,看著阿記低埋的頭頂,握住奏疏的手心微微一緊,溫潤的臉綳了綳,方才放下奏疏,擺了擺手。

「起來說罷。」

阿記沒有起身,仍然半跪在殿中。昏黃的燭火之下,他清秀的面色有一些蒼白,手心緊緊捏著,良久沒有動靜兒。她非常清楚,這個東西呈上去之後將會帶來的驚濤駭浪,一時之間,不免濕了手心。

「為何不吭聲?」

頭頂傳來趙綿澤溫潤帶啞的聲音,阿記一驚,抬頭時,目光撞上他微眯的視線,喉嚨一緊,一種從心底深處擴出來的熾熱感,把她的身子燒得有些僵硬,像被火燎了似的,她喉嚨乾澀,說不出話來,猶豫著,終是慢騰騰從袖子里抽出一個東西來,交給何承安遞給趙綿澤。

「陛下,這是有人從楚茨院里傳出的。」

趙綿澤面色一寒,接過那張紙條只看一眼,像是被針蜇了屁股一般,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弧度大得把奏疏碰倒,散了一地。

「為朕更衣,去魏國公府。」

「陛下……」阿記的臉上,有瞬間的恐慌。想到楚茨院里那個女人,那個他監視了數月,也與她相處了數月的女人,心底一潮,突的有些不忍心。

「陛下息怒,事已至此,萬三思而行。」

「阿記!」趙綿澤回頭恨恨瞪他,幾乎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朕這般信任你,把最為緊要最為看重的事託付給你,結果……你是怎樣回報朕的?朕讓你查,你說沒有,你一直說沒有。可在這個時候了,你卻來彙報——你說,你該不該死?該不該死?」

一連兩個憤怒的「該不該死」,聽得阿記面色一變。

但他似是沒有太多恐懼,只是默默跪在地上。

「卑職該死,請陛下賜死。」

「那你便去死——」

趙綿澤眸色如染烈火,惱羞成怒地瞪上他的眼。可只一瞬,他眸中那一份淡然,或說是解脫一般的釋然,便讓他猛地一震,僵硬了身子。

幾乎霎時,從阿記的眼中,他想起了夏楚那一雙不羈的眼——不怕死,不屈服,不認輸的眼。

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他的胸腔里,惱恨、憤怒、悲痛的情緒,慢慢變化,原本不可遏制的恨意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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