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遇上不懂事的臣子,大概也是一件頭痛的事情。在滿朝文武和使臣的面前,晏二鬼這位剛剛「為國爭光」的大功臣便拂了皇帝的意,實在不討喜。
趙綿澤臉色不太好看,可也因為晏二鬼剛才為大晏挽回了顏面,他也不好當著眾臣的面向他撒火,只得剋制著,含怒的目光略微掃一下他的臉,笑意不達眼底。
「梓月公主性溫淑靜,晏愛卿英勇過人,若是結為夫妻,原也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可梓月公主的親事,朕早已有言在先,欲與北狄互為姻盟,我大晏人重信求諾,若是為君者都食言,還成何體統?」
略頓,他緩緩掃視一圈眾人,又笑看他:「晏愛卿,除了求娶梓月公主,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良田宅邸,或說陞官加爵,朕無不應允。」
「陛下!」晏二鬼再一次叩首在地,「金銀財寶可買萬物,卻買不到心,綾羅綢緞華美高貴,卻及不上人,陞官加爵雖是世間男兒追逐之欲,臣卻想腳踏實地。」
他一句話擲地有聲,聽得趙綿澤面色更沉一分。
可他偏生還火上澆油,再一次叩頭,朗聲道。
「故而,臣只想求娶梓月公主。」
他這般執拗的與皇帝扛上,旁人的情緒暫時不表,只說邊席上的趙梓月,面紅耳熱,早已心亂如麻。
她怒過他,恨過他,怨過他,惱過他,哪怕今日,她雖不想他為了她死,卻也沒有多喜歡他。
可人都在慢慢長大,時光也可磨去歲月的痕迹。將近三年的光陰,到底還是磨平了她的性子,也磨去了往日放不下的怨氣。這一刻,在他不要金銀,不要綾羅,不要宅院,不要官爵,只求娶她一人的堅持里,她竟詭異地想起了那些她曾刻意想要忽略的畫面來。
那一天,他烏黑的髮絲垂落下來,蛇一樣纏在她光潔的脖子上,有一些頭髮與她的纏在一起,正如他們兩個的身體,汗的,濕的,軟的,溫的,女的,男的,完全不一樣的,卻又實實在在纏在一起。這一纏,纏出一個丫丫來,也纏得她的心,明明想要忘掉,可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烙鐵,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上。
嫁?不嫁?
嫁?不嫁?
能嫁,不能嫁?
反覆迴旋著這些個問題,她腦子裡「嗡嗡」直響,完全聽不清楚別人在說什麼,也不敢抬頭去看任何一個人的目光,只知道自己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
可是,晏二鬼在她心目中「敢於直言」的形象,在趙綿澤的眼睛裡,卻是「不識時務」。
他向來溫和的眸子仿若滲了一層碎冰,視線微微一凜,定定地盯著晏二鬼。
「晏愛卿,朕知你孤身寂寞,除了金銀之外,再賜你美妾數名……即便你欲娶朕的皇妹為妻,也無不可。」
除了趙如娜之外,懿德太子還有兩個女兒。她們與趙綿澤並非一母同胞。一個今年十四,一個才十二,都還未有婚配。對於趙綿澤來說,把妹妹嫁給晏二鬼,又是一樁姻親,用自己的人拴住他,自然比成全他與趙梓月來得牢靠。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眾人面面相覷,卻不敢言語。那二位公主也在席上,一聽皇兄的話,頓時羞澀地垂下了頭去。可夏初七見他胡攪蠻纏,就是不肯成全鬼哥與梓月,終是有些憋不住了。
她先散了散火,忍了口氣,方才淡淡一笑。
「陛下,先前您就說過,誰贏得射柳,便招她為梓月公主的駙馬。上有青天,下有厚土,場上還有文武百官和四方使臣,您可是金口玉言,出爾反爾也不怕把牙掉光?」
趙綿澤一凜,喉嚨下壓著一股子腥甜之味。
她是皇后,他是皇帝,他們兩個是夫妻。按理來說,她當事事以他為先才是。可這個婦人,不愛他,不敬他,不尊他,不僅忤逆他,還處處幫著別人讓他下不來台。
若是可以,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掐死了,也就省事了。再也不必這般難堪。
可他能掐死她么?不能。即便看她蹙一下眉頭,也覺得心疼得緊。如此,為難不了她,只能苦自己了。
他陰鬱的臉色仿若陰雨的天氣,瞄著夏初七高抬的下巴和不屈的臉蛋兒,好不容易才壓制住心裡那股子邪火,輕輕一笑。
「皇后可有看仔細?射柳已過,晏愛卿與蘇合太子是在切磋比技,與選駙馬無關。若真論射柳選駙馬,拔得頭籌的是蘇合世子。」
諷刺的輕「呵」一聲,夏初七斜眼瞥他,「對,晏將軍是錯過了射柳。那麼請問,陛下到底派給了晏將軍什麼樣的『要事』?以至於,讓他連仰慕的公主招駙馬都沒法子趕到參與?」
趙綿澤面色一變,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
像這樣大逆不道的質問,除了夏初七,真沒有人敢當面說出來。可也就是她,他偏生罵也不是,恨也不是,除了和自個兒生悶氣,他竟拿她無奈。
二人這般僵滯,場上很快有低語聲傳出。
夏初七冷冷睨著趙綿澤,才不管旁人說什麼。
好一會,見他惱恨無比,卻沒有吭聲兒,她略略「示弱」地垂下了眼皮兒。看上去像是給他面子,實則是偷眼去看身側不遠的趙梓月。
她想知道這丫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到底想不想與鬼哥在一起。可哪知道,她先前還大力為鬼哥喊加油,如今說到親事,卻變成了一隻鴕鳥,眼皮兒耷拉著,望向地面,一動也不動。
「皇帝!」
一道輕咳,打破了場上的安靜。
太皇太后略帶嗔怪的目光掠過趙綿澤與夏初七的臉,輕輕一笑,「梓月的親事要緊,你兩個的感情也要緊。如今親事還沒說成,你兩個倒是先爭執起來,也不怕被人笑話。」
趙綿澤一怔,趕緊順著台階往下滑。
「皇祖母教訓得是。不過,我夫妻之間,有幾句齟齬也是尋常,皇祖母萬萬不要為我兩個操心,累壞了身子。」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掠過趙樽淡然的面孔,這種像是宣示主權一般的挑釁,有那麼一點點孩子氣。
可趙樽卻沒有看他,狀似不覺,他只低頭飲茶。
一個拳頭打出去,沒有聽見聲響,落在了棉花上頭,趙綿澤心裡一沉,略有一抹鬱結。可將他幾個的互動看在眼底,太皇太后臉上的皺紋卻笑得更深了幾分。
「哀家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在這時能一錘定音的人,除了太皇太后,再無他人。眾人目光紛紛望過去,流露出好奇的期待。
夏初七不知她到底想生出一些什麼幺蛾子,只端莊的坐著,雙手撐著衣裙,淡淡而笑,那模樣兒看上去,像是乖順,實則是不以為然。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以為,皇后此言有些道理,晏愛卿人品出眾,又力挽狂瀾,為國爭光,是當得起駙馬身份的。但皇帝的話,也無差錯。晏愛卿來遲一步是實理,斷不能沒了體統。再且,梓月選駙馬,不是小事,更應慎重操持。」
默了默,她賣了個關子,環視眾人一眼,飲一口熱茶,方才繼續道:「依哀家的意思,要想做梓月的駙馬,一個射柳還不夠,還應有一個更為嚴峻的考驗,方能及得上梓月的尊貴身份。」
趙綿澤一驚,「皇祖母……」
太皇太后瞄他一眼,打斷他的話,「為免你們想法不一,哀家便來做這個主。反正帝駕在東苑還要呆上兩日,除了射柳玩樂之外,不如再尋一些旁的樂子。哀家想:以今日射柳的成績結果,來做駙馬的選拔,但凡先前射柳成績優異的未婚兒郎,都可參與駙馬考驗和角逐……」
太皇太后話音剛落,夏初七抬起手絹捂了捂嘴,裝模作樣也咳嗽兩聲,飛快把話碴兒接了過去。
「太皇太后為了梓月公主的婚事,實在煞費苦心,此舉很有意義,非常可行。可瞧著這般,我也有了一個不情之請,想為梓月略盡心意。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般問「當講不當講」,都是想用激將法「將」住別人,為了「當講」來的。
果然,太皇太后眼瞼微微一顫。
「皇后你說。」
夏初七見她問起,巧笑道:「這考驗的題目,可否採用我之薄見?」
按說她以「皇后」之尊來設題目,並不算僭越,只是她在趙梓月的婚事上,實在太過關心,這讓趙綿澤很是不悅。怕太皇太后為了維護賢名,當真成全了趙梓月和晏二鬼,壞了他的事兒,他張口便要阻止。
可聲還未出,太皇太后卻笑著應了。
「好,就依皇后的意思。」
搶在趙綿澤之前,太皇太后拍了板。
在這樣的場合,誰也不便拆對方的台。她都把話說出口了,趙綿澤不僅不好疾言厲色的拒絕,還得陪著笑臉點頭。
然而,太皇太后雖贊同了夏初七,又豈是那般好糊弄的人?
她笑看夏初七,道,「哀家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能為梓月盡一份心,那是再好不過。只是公主選駙馬,茲事體大,題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