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何謂良人?這便是了

轉眼,夏初七回魏國公府已有半月。

在她回府之前,工部來了匠人把夏楚在魏國公府時居住的「楚茨院」給收拾了出來。也是回到此間,夏初七才明白趙綿澤當初為何在東宮為她準備的居處非得叫「楚茨殿」,原來那只是一個拿來品。在魏國公府里,原就有一個這樣的地方。

只可惜,換了一個靈魂,未必能感受他那份情深。

在楚茨院這些日子,她像坐了一回時光的軌道,把夏楚先前留在院里的東西,都看了一個遍。概因是同一個身軀的原因,即便二人有不同的靈魂,她也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她對趙綿澤的一往情深。

在楚茨院里,只有一個名字——綿澤。

夏常除了為她新添一些盆景擺設之外,屋內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就在夏楚居住的內室床榻邊上,有一個高高的花梨木精雕書架。書架上的書籍很多,大抵都是新的,一看便知她沒怎麼翻過。但是在書案的幾個大畫筒里,卻插了夏楚的畫作若干。

實話說,她畫功極差。

若是單憑那畫上之人的五官,極難窺出原身到底是誰。不過,夏楚卻在那些畫作之上,都題上了名字——綿澤吹笛、綿澤撫琴、綿澤讀書、綿澤望月、綿澤遊園、綿澤吟詩、綿澤騎射、綿澤……

除了綿澤,還是只有綿澤。

每一幅圖的內容不一,大抵都是她偷偷窺視了趙綿澤回來之後,一個人憑著記憶默默畫下的。畫上有陰有暗,有日出有夕陽,有落英有細雨,時間跨度幾近三年之久,幾乎充斥了她愛慕趙綿澤的整個歲月。

在書案的旁邊,還有一個雕花的木架,木架上方,放有夏楚自己捏成的兩個泥娃娃。泥娃娃外形與她的畫作一樣的拙劣,並著肩,帶著笑,除了能分辨性別之外,幾乎與人對不上號。但是,在男娃娃的背上她刻著「綿澤」,另一個女娃娃的背上她寫著「楚兒」,上面清晰的落款——洪泰二十二年除夕。

那個時候,她一直在默默等待做趙綿澤的新娘。

她曾愛他入骨,他卻傷她太深。

夏初七記得,在陰山皇陵的那個晚上,得知她執意回京,東方青玄向她講過許多夏楚曾經做過的傻事。幾乎每一件,都與趙綿澤有關。

那時,她也只是聽聽,為了今後的計畫做準備,卻很難將自己這副身體與趙綿澤聯繫起來。可是,這一回住在楚茨院,看過她留下的點點滴滴,再結合東方青玄說過的話,難免喚出一些過往的記憶與片段,感觸竟完全不同。

趙綿澤真的是負了她。

那一日在御景苑,夏問秋撕心裂肺地哭說,這個世上最愛趙綿澤的人是她。那個時候,夏初七雖討厭夏問秋,但也是認同的,不管夏問秋如何歹毒,她到底是愛著趙綿澤的。可如今到了楚茨院,她發現自己錯了,這個世上最愛趙綿澤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夏楚。想必趙綿澤也是悔誤了這一點,才會痛定思痛,愛上了她。

只不過,造化弄人,在她愛他的時候,他不愛。傷她、辱她、棄她、毀她、任她顛沛流離,流亡於世。等她香消玉殞,他回過頭來尋找,她已不在。

她知,夏楚若是活著,一定會原諒趙綿澤。

可她不是夏楚,做不到如此。

這些夏楚留下的舊物,夏初七都沒有碰它。任由它一件件錯落在她住過的屋子裡,點綴著這一間重新整修過的華堂。

舊人,舊物,舊事,都是屬於夏楚的。

她已經佔了她的身子,換了她的靈魂,她不忍心將她短暫的人生中最為轟轟烈烈的愛情一夕翻篇。

她自己總是要走的。

這些原就是她的,還留給她吧。

但願有朝一日,她離開之後,再讓趙綿澤親見,讓他知道,有一個女子曾經愛他如同生命。再狠狠痛他一回,算是對夏楚在靈之天的一種慰藉。

整理完屋子的當天晚上,她在院子里燒了一盆紙錢。

晴嵐問她,燒給誰的。

她說,燒給自己。

聽得她涼絲絲的這話,晴嵐當即噎住,白了臉。鄭二寶更是嚇得差一點就要去請法師來為她做法,以為她被鬼給迷了魂。

她一笑,以一句「玩笑」糊弄過去。

最後只道,燒給一個該燒的人。

回魏國公府後,她緊接著就病了幾日,倒不是大病,就是有些怏怏的沒有力氣,一來孕期嗜睡乏力,二來那日落下的病根,將息了好些日子,才好起來。

當然,她也是由經此事尋一個妥帖的借口,不再與魏國公府中之人過多接觸,以免越來越明顯的肚子露出馬腳。

這些天,趙十九說話算話,果然沒有來看她,她想他,想得牙根痒痒,可為了肚子里的小十九,她不得不忍耐,沒有出府半步。

就像突然入了孤島,她與人隔絕了起來。

只有端午那一日,阿木爾來了魏國公府。

她是來找她的。

為了見阿木爾,為了不在她面前輸掉氣勢,夏初七特地打扮了一番,選了一套寬鬆的裙衫,在小腹上略略纏了纏,結果累得自己不行,心裡直罵娘,可阿木爾卻沒有「貴幹」,只說了一些沒用的廢話。

不過,夏初七突地了解了她。

因了趙樽與烏仁瀟瀟大婚在即,阿木爾大概是想來找一個與她「同病相憐」的人,吐吐苦水,訴訴傷情,但她天性的高傲又不容許她如此,故而與她對坐約半盞茶的工夫,她什麼也沒說出來,又灰溜溜的走了。

「灰溜溜」三個字,是夏初七自己想像的。實際上,阿木爾那一張清冷美艷的臉上,一如既往高貴得令天下女人嫉妒。

尤其現在,夏初七長胖了,更覺趙十九瞎了眼。怎麼放著這樣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不要,偏生選中了她?

好些天,她不敢照鏡子。臉明顯圓了,白了,腰粗得堪比水桶,小腹微微隆起,已經有了孕婦的樣子。夏季裳薄,只要認真看她,都會發現,她是一個準孕婦了。

她很害怕趙綿澤會突然造訪。

他是天子,他要來見她,誰也攔不住。

但她的一應擔憂,趙十九果然完美的替她解決了,甚至連她在府里不見人的借口都替她找好了。聽甲一說,就在她出宮的第二日,在大晏俗有高僧之稱的道常法師入宮覲見了趙綿澤。

這老和尚說話向來懸乎,但卻有理有據。他從夏楚十歲那年佔得鳳命開始說起,說他近日又卜得一卦,皇后娘娘雖是鳳命之身,但在母儀天下之前,必須應一個天劫,方能入主中宮,帶給大晏風調雨順。為了避禍,為國運昌隆及天子的安康,皇后娘娘在劫期間不能出楚茨院,也不能與任何人見面。否則,不僅皇后有可能性命不保,天子也會受其影響,乃至禍及國道,從而走衰。

夏初七聽了這些,在府里悶笑不已。

果然,古往今來最能騙人的便是大師與專家。

也不知趙綿澤到底信了道常沒有,但「不能見任何人」這句話,大概也安撫了他的心,他不能見,趙樽也不能見,故而,他沒有來魏國公府,一次也沒有。只是何承安常常會送來一些東西,吃的,玩的,衣裳,布料,都一件件送往楚茨院。為免他生疑,她都讓鄭二寶為她收下了。

但是,即便有了這樣的借口,一個人久不露面,到底還是容易引起旁人的懷疑。為此,她偶爾也會在窗邊露一個臉,以便趙綿澤的人看見。

阿記和盧輝等人奉了趙綿澤的命令與她一同入府,但他們只能在楚茨院的外圍,不敢近她的身邊。遠遠一觀,只要她一直在府里,自是不會懷疑。

如此一來,倒也生生瞞過了許有人。

於她來說,如今最大麻煩只剩一個。小十九若要出生了,該怎麼辦?一來她沒有生產經驗,需要穩婆幫忙。二來她就算可以堵得了所有人的嘴,卻堵不住小十九的嘴。楚茨院要是有了嬰兒的哭聲,那想瞞就瞞不住了。

不過,僅為此頭痛了一個時辰,她就丟開了。

留給趙十九去操心吧。

她如今只管養好身子,保持身心愉快。

剩下的事,她暫時沒有精力去管。

一切都很順利,趙綿澤如今也顧不上她這頭。

新皇登基,內外的事宜屬實讓他焦頭爛額。就在她回府的半個月里,朝堂上亦是發生了許多的事情,每日翻新,層出不窮。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上位那得燒無數把火。整個大晏的國家機構都繁忙起來。兵部、刑部、戶部、工部、禮部,大理寺、太常寺、鴻臚寺、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等等六部九卿的官老爺們一個個都被趙綿澤拉動了起來。

但最為吸人眼球的,除去與北狄的和議之外,便是秦王趙構與肅王趙楷的互掐。聽說秦王趙構數次在朝堂之上彈劾趙楷,說他在朝中培置黨羽,大行賣官鬻爵之事,而眾所周知,趙楷分明就是趙綿澤的心腹之人,誰都知道這事不是沖著趙楷去的,而是沖著新皇。

趙綿澤心裡也是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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