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她的夫君

烏蘭明珠從未想過入宮第一晚便要為皇帝侍寢,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辰公公才來傳話。在她忐忑不安的訝異里,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木桶,入了凈房。一群宮女湧上來,閃著暗裡窺視的眸光,殷勤地侍候她沐浴。

光著身子入了那飄著花瓣的木桶,水溫適度,不冷,也不熱,她卻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何公公,陛下不是去了皇后娘娘那裡嗎?」

「嗯」一聲,何承安在屏外等待,聲音很輕。

「那怎的……又宣我?」烏蘭明珠略有不解。

「娘娘就不要打聽了。」何承安的嗓子,在安靜的撩水聲里,顯得格外尖細,拖曳得比夜色更為支離破碎,「再說,主子的事,奴才也說不得。娘娘初來,怕是不太清楚,這些話若落入旁人耳朵里,恐是不妥,多生是非。」

在趙綿澤這些嬪妃的面前,何承安並無太多的恭順,但也絕對沒有半點不恭順。他是宮中老人了,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稀罕事,自有自己拿捏的分寸。

出浴之後,擦身子、描眉、點翠、更衣,一件件細碎的事情宮女們都做得格外精細,等烏蘭明珠收拾好前往源林堂的時候,已近四更了。

夜風入袖微涼,更鼓敲得她心亂如麻。一路回憶著嬤嬤交代的侍寢事宜,竟忘得一乾二淨。

皇帝的寢殿里,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紅燭高燃,光線仍有些昏暗,明黃的帷幔低垂在地,隨風而搖,屏風後面,那個斜躺在龍榻上的年輕帝王,俊朗的五官在燈光里陰晦幽暗,手裡懶洋洋的拿著一本書,許久都不曾翻上一頁,也不知是在看,還是沒有在看。

「陛下,惠妃娘娘來了。」

何承安得體的提醒了一聲。趙綿澤像是回過神來,側過頭,他看向烏蘭明珠,眸子眯了眯,沒有一絲笑意。

「臣妾見過陛下。」

烏蘭明珠手心汗濕,福身施禮。

趙綿澤一動不動,沒有說話。她也不敢動,一直保持著那個恭順柔性的動作,不敢抬頭,只有一雙眼睫毛在胡亂地眨動,宣示著它主人的情緒。

「抬頭。」

聽得他淡淡的聲音,烏蘭明珠慌亂抬起頭來。

「大宴時不是很會笑?怎的不笑了?」

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緊抿的薄唇緩慢地張開,莫名其妙地說了這句話。烏蘭明珠心裡一怔,憑著女子天生的直覺,她感覺得出這個皇帝不太喜歡自己,但從漠北到金陵,她早就沒有旁的出路,他召了她來侍寢,不管她心裡如何想,她都必須向他微笑。

「陛下恕罪,臣妾……有些緊張。」

這一笑,她笑得極為嫵媚。這一句話,她也是思量好才說的。但凡男子聽了,即便不憐惜她,也不會因此怪罪。

「笑的時候,唇角抬高一點。」

趙綿澤的聲音有些低啞,可入了烏蘭明珠的耳朵,更覺得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命令。但不管他有多奇怪,她都沒法子反駁。

幾無遲疑,她翹著的唇角抬高一些,目光溫柔似水地看著她,一雙桃花眼融融如火,一個害羞的小梨渦在她抬高唇角時,若隱若現地跑了出來。

趙綿澤目光深了深,在火光的照耀下,眸子里似是跳躍了兩簇火花,不知是否是滿意了,他慢悠悠放下書本,遞入欠著身子侍候的何承安。

「過來,侍候朕更衣罷。」

烏蘭明珠心裡一跳,緊張地看何承安一眼,見他點了點頭,便退了開去,她雙腳有些發顫,但終是順從地踩著小碎步走向龍榻,端著那般的笑,柔柔的道。

「陛下,臣妾從漠北來,好些規矩姑姑雖是教過了,但臣妾愚鈍……若是侍候不好,請陛下恕罪。」她低低的說著,嬌柔的聲音像一陣撥亂的琴弦,緊張不已。

趙綿澤沒有吭聲,低頭凝視她片刻,目光里,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涼意。她不明所以,臉蛋兒一陣發燙,不敢看他,低下頭去。

他眼波暗沉,扶住她的肩膀,伸手放下明黃的紗帳。

何承安默默退擊了帳外。

寢殿里,許久沒有人的聲音,冷寂得不像是一場快活的狂歡。烏蘭明珠緊張地縮著身子,一股陌生男子的氣息,帶著幽淡的熏香味兒,牢牢地充斥在她的鼻端,她垂著的眼睫顫了又顫,雙頰發燙,羞得滿面通紅,心臟怦怦直跳。

「陛下……」

他低頭,沒吻她的唇,卻吻在她唇角那一個若有似無的小梨渦上,聲音喑啞,極為溫柔。

「以後多笑。」

一片片明黃的流蘇,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晃動在烏蘭明珠的眼前。面前的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俊氣溫雅的面孔,至高無上的權力……而他是她的夫君了。她無法細究這一刻的心情,但亢奮多於痛苦,快活多於害怕。

「陛下,臣妾……喜歡你。」

這話她說得很順口,也很衝動,沒有考慮彼此的身份便脫口而出。於這脫口而出的一瞬,也從未想過一句「喜歡」會成為她一生的枷鎖。只是這一刻,當她真正屬於這個男子這個君王的時候,她急需用一句言語來表達情緒,表達她從少女到婦人的改變。

身上的人沒有回答她,她顫抖地眨著眼睛,也沒有敢看他,雙頰紅得像三月的桃花,只感覺他深幽的目光似是在她臉上停留一瞬,便很快閉上了眼。

恍惚間,她聽得他問,「朕如何?」

「嗯?」她略微不解,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他深沉的眸色,仔細一想,耳根倏地一燙,羞澀的小聲道:「陛下……自是極好的。」

一夕雲雨,他沒有再說話。

「小七……」

大概太過激動,這兩個字他喊得聲音清楚,也很纏蜷,卻驚了烏蘭明珠一下。

「陛下……」她輕喚一聲,他猛地睜眼。

只一瞥,他別開臉去,翻身在側。烏蘭明珠雙眸頓時凝住,他喊的不是她,他的臉上,也分明不是快活,而是一種難以言狀的傷感。

她很想知道小七是誰,可她不敢問他。在來這裡之前,她便聽說,趙綿澤在房幃之事上並不熱衷,對宮中妃嬪也不冷不熱,想來應當就是心裡藏了一個人吧?不過,在那麼多妃嬪里,他第一個召幸了她,證明她與旁人還是不一樣的。

瞥頭看著他俊朗的側顏,烏蘭明珠想到先前,臉上一熱,手便輕輕搭了過去,纏在他的脖子上。心窩裡涌動的情意,說不清是愛意,還是心酸。只是好想那個能讓他在緊要關頭叫出來的名字是自己。

「陛下,臣妾替你洗洗……」

她顧不得自己身上的酸疼不適,一心想要討好他。可他卻冷冷瞥過來,低喝一聲。

「何承安,送惠妃回宮。」

「是,陛下。」帳外,何承安暗嘆了一聲。

烏蘭明珠心裡一窒,噤若寒蟬。

哪個姑娘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罷了,夫君能夠好好的安撫一下,即便他什麼也不說,能並頭聽聽呼吸也是好的。

可如今……

她的後背上,陡然升起一陣涼意。

「阿七,沒事了。」

「阿七,爺在這裡,不會再丟下你。」

「阿七……」

豆火似的光芒,微弱地在眼前晃動。

夏初七耳朵里有人說話,可她一直處於半昏厥的狀態,令她不知自己是在做夢還是處於真實的環境里。她記得趙十九突然闖了進來,他吻了她,就那般,她就不爭氣地昏倒在他的懷裡。

可是他怎麼能在這裡?

這裡是東宮,是楚茨殿。

「危險……趙十九……危險……」她乾澀的嘴唇一張一合,雙拳攥緊,拚命地想要叫他離開,可喉嚨卻像塞住了,發不出聲音來,如同夢魘,腦子清醒的,手腳卻動彈不得,急得額頭上滿是冷汗。

「阿七……」

這個聲音確實是趙十九。

除了他,旁人是不會用這樣的聲音喚她的。

她一直知道,趙十九對她說話的時候,與別個是不同的,好像就連音調也都不一樣。他在與別人說話的時候,嗓音是平淡無波的,基本處於同一個音頻。但他與她說話時,不論他是喜是怒,總會有起伏,而且會格外的性感好聽。

不行,趙十九不能留在這裡。

「趙十九……快離開這裡……他會殺你……」

她壓著嗓子又喊一聲,不知是否喊了出來,只覺自己的身子被人抱在懷裡,那是一個熟悉的懷抱,他寬厚的掌心輕輕順著她的脊背,從上而下,像在哄一個受傷的孩子一般,極有節奏,極為憐惜。

「爺,巾子來了。」

晴嵐走過來,要替她擦臉。

「我來。」趙樽低著凝視著懷裡的女人,接過巾子,細心地替她擦著汗,末了又放在她的額頭上。想了想,見她還是不睜眼,似是不放心地道,「再不醒來,就去請太醫。」

晴嵐一愣,與邊上的鄭二寶對了一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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