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銀彌殿。
柔軟的帳幔被微風吹得輕輕飄蕩,阿木爾邁著盈盈的腳步步入內殿,一眼便看見那張精工雕成的金絲楠木美人榻上,斜斜躺著一個人。
他的邊上,放了一張矮几。
矮几上面,有一壺美酒。
他妖冶的眉眼如花,輕飲慢酌,神態怡然自得。
「回來了?」
阿木爾抿緊唇角,走近過去,「你還在?」
「她怎樣了?」東方青玄不答反問,柔和的目光絲一般纏繞在她的身上,淺淺的笑里,每一個字都柔媚輕暖,像是有無限風情在蕩漾……
可他分明就沒有笑,甚至也沒有在看她。
阿木爾並不說話,只是在他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還未有從與夏初七見面的情形中回過神來。在今日之前,她一直是小瞧那個女人的。她始終都不明白趙樽為何會看得上她——無智慧,無美貌,無才氣……一個什麼都無的女人。
但今日的一番話,詭異得像噩夢般鑽入了她的腦子。
原來,她極有手腕,極有頭腦。
怪不得勾去了一個趙樽,連她這個哥哥都要栽進去了。
「我在問你。」東方青玄又笑了笑。
阿木爾唇角一動,看著他,「我餓了。」
東方青玄一愣,隨即揚眉失笑,「你餓了,叫人傳膳便是。」
阿木爾目光怪異的一閃,看著他,隔著極近的距離,看他臉上明明滅滅的情緒,突然一嘆,聲音略弱,帶了一點無奈,「哥哥沒有聽出來嗎?我說我餓了,你為何不關心你的妹妹,卻為一個外人勞心勞力?你坐在這裡等了這樣久,就是為了聽我說一句她還安好?」
東方青玄眉目微微一沉,聲音彷彿染上嘆息。
「胡亂揣測做甚?我只是為了自己。」
「在我跟前不必要辯解。只是哥哥,這世上有這樣多的珍饈美味,既有口味,又有品質,你為何不喜吃,偏生就喜歡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清粥野菜?」
「……」
「她配上不你。」阿木爾抬了抬眼。
「……」東方青玄不答。
「昨夜趙綿澤就宿在他殿中,你難道不知?」
東方青玄輕哼一聲,笑了:「與我何干?」
「與你何干?」東方阿木爾慢慢起身,目光涼涼地走到他的面前,一動不動地審視他,目光有短暫的迷離。
正如想不通趙樽一樣,她亦想不明白她這個哥哥。這個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左軍都督的男人,一個只要張嘴什麼女子都可到手的男人,為什麼偏生都喜歡上了夏楚?
「哥哥,我悶嗎?」她突然問。
東方青玄目光一閃,奇怪的撩唇,「怎麼這樣問?」
嘴皮輕輕一動,阿木爾又慢條斯理地坐了回去,然後,一字不漏地把夏初七先前與她說的那些話複述給了東方青玄。
「咳咳!」東方青玄差一點被嗆住,握拳優雅地輕咳了兩聲,眸子里全都是笑意,「阿木爾,你若信了她的話,只會被她氣死。」
「可你還活得好好的?」東方阿木爾有些煩躁他的笑。因為,那是一種縱容的笑。且他縱容的還不是自己的女人,這讓她實在難以接受,「難道你就不信她?」
「因為我從不與她計較。」瞄她一眼,東方青玄修長的指節敲一下額頭,突地起身,「你趕緊傳膳。我還有事,先走了。」
阿木爾莫名氣惱,「你怎的不問了?你不想知道了?」
東方青玄柔柔一笑,「她還有力氣損你,就很好。」
「你……」阿木爾眉目一緊,卻是沒有發作。
輕笑一聲,東方青玄整理好了衣裳,才低著聲音正色道:「夏廷德的案子,陛下交由錦衣衛來督辦,這件事得忙上一陣,我恐怕好一段日子不能來瞧你,你多顧惜自己。」停頓一下,他的目光深邃了幾分,「她有一句話是對的,你不要與她為敵。」
阿木爾看著他,面色微微一白。
「若不然呢?」
「若不然,我也不會再縱著你。」
東方青玄溫和的補充了一句,大步往外走。
阿木爾唇角微動,心臟抽搐一下,拔高了聲量,「哥哥既是那樣關心她,為何又一直瞞著她?為何你不直接告訴她,她的父親還活在世上?還有,哥哥如今做事,我是越發看不懂了,她就有這樣重要?」
東方青玄停下停步,回過頭來。
「有些事,你無須知道。」
阿木爾攥緊手指,輕輕咬了一下唇瓣。
「我只是想幫她,我要為天祿報仇。」
東方青玄不緊不慢地挑高眉梢,柔軟的聲音,生生迸出一抹冰冷,「你不要插手這些事情。你只要記得,不要招惹她就好。還有,她說得對,你還這樣年輕,老死宮中,不值當。你若是想明白了,要出宮,哥哥會為你安排。」
夏初七回到楚茨殿便被甲一的臭臉給駭住了。
「怎麼了?誰招你了?」
甲一今日未能與她去乾清宮,似是怨恨了她許久,從她進門開始,那冷冰冰的視線便將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看得她汗毛倒豎,不自覺的擰緊了眉頭。
「不知自己長得丑嗎?這樣看人會嚇死人的。」
甲一不說話,走過來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幾個人,一言不發地拽著她的手腕便入了內殿。
輕「咦」一聲,夏初七莫名其妙。
「甲公公,你做什麼?吃錯了葯?」
甲一放開她的手,低頭看了她片刻,突然放鬆了緊繃的神色,張臂將她輕輕一抱,隨即又放了開,淺淺嘆息。
「沒事就好。」
知道他是擔心了許久,夏初七心裡頗為感動。但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故意奇怪地偏過頭來,看著他,冷冷一哼。
「你今日偷吃我的葯了?腦子抽了!」
甲一眉梢一挑,替她倒了一杯水,塞到她手裡,不搭理她的戲謔之言,只是靜靜坐在她的對面,一張疤痕未褪的黑臉上,情緒不太平靜,像是有什麼難言之事,不知道怎樣向她開口似的,緊緊蹙著眉頭,一直怔怔不語。
夏初七喝一口水,狐疑地看他。
「我開玩笑的,不會是生氣了吧?」
「沒有。」
輕「哦」一下,夏初七笑了笑,又捧著水喝,「那就好。咦,對了,我給你的疤痕膏,你到底用了沒有?怎的這臉上疤痕未見褪去多少?」
甲一不看她,淡淡道:「沒有。」
夏初七奇了,「為何不用?」
他面無表情,一板一眼的回答,「一個大男人,何必在乎臉面。」
「……好吧,反正是你自己的臉。」
夏初七不再與他做口舌之爭,捧著水杯,懶洋洋地坐著,伸了伸酸脹的雙腿,別開頭去,看窗格外面斜斜灑下的陽光,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久久,突然聽得他淡淡的聲音,「陳景先前捎了消息來,你的那個姐妹出事了。」
夏初七激靈靈一怔,猛地坐直了身子。
「哪一個?」
甲一道:「濟世堂的顧阿嬌。」
原來那一日在源林堂的指證之事後,夏廷德挨了二十廷杖,又扣了一年俸祿,怒氣未消,雖奈何不得夏初七,但是收拾一個顧阿嬌還是綽綽有餘的。他縱容兒子夏衍找了十來個混黑的潑皮,以濟世堂賣假藥為名,大鬧了一通之後,把濟世堂給砸了個稀巴爛。
可即便如此,夏衍仍未解氣,找人把顧阿嬌堵在葯堂外面的巷弄里,生生把好好一個姑娘擄入府中口口了。顧阿嬌的老爹和舅舅到處找人找不到,只好報官,可一直沒有消息。誰也沒有想到,今日禁衛軍闖入魏國公府去抓人時,卻從夏衍的院子里,找到了失蹤幾日的她……
「這個畜生!」
夏初七牙齒咬緊,覺得喉嚨生出一股子腥甜來。
她一直知道顧阿嬌的舅舅在京中有些人脈,加上這件事原本就與顧阿嬌無關,她被人陷害而已,也未有正面得罪夏廷德,哪裡會想到這個老匹夫如此惡毒?還有那個下賤兒子,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顧阿嬌,那個與她清崗初識,一路上京,在官船上彈著琵琶清唱「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的姑娘,她或許虛榮,或許自私,可她只是想要嫁一個好男人,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已。她沒有輕易將自己託付給男人,結果卻被一個渾蛋二世祖糟蹋了……
喉嚨里的哽咽聲,幾乎壓抑不住,她目光驟冷。
「夏常怎說?」
她記得夏常與顧阿嬌是有情份的。
按道理,夏常不可能眼睜睜看她這樣。
甲一瞄著她難看的臉色,淡淡道:「夏常並不知他弟弟弄到府里的女人是顧阿嬌。在禁衛軍找到人的時候,看見顧阿嬌被堵了嘴捆在夏衍的屋子裡……夏常亦是氣恨不已,當場揍了夏衍一頓,聽說骨頭打折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