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三尺塵埃裹了初心

皇城這個地方,很大,因為它鎖住了天下,也鎖住了許多人的一生。可皇城這個地方也很小,因為但凡一件稀罕事情,只需要短短的幾個時辰,便可以如同春風一般,拂入每個人的耳朵。

只是,萬事誰能知究竟?人生最怕是流言。

關於東宮那一個身份曖昧的「七小姐」遭了貢妃娘娘的毒打,卻得助於益德太子妃和梓月公主的事,很快便以多個不同的版本傳開了。其中關於「七小姐」與死去的「晉王殿下」之間的曖昧情長,甚至晉王之死與皇太孫有關的流言,也長了翅膀似的飛走了。宮中多有譴責七小姐「不要臉」、「不貞」、「不潔」之說,由頭不知從何而起,卻是傳得不堪之極。

當久居乾清宮的洪泰帝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之餘,老臉打了幾數個褶皺,也生出了不止一絲惱意,喉嚨痰濃,咳嗽不止。

「咳!咳!咳!簡直亂套了。」

「陛下,陛下息怒。」崔英達隨旁侍候著,看他咳嗽得緊,一邊替他順著氣,一邊擔憂地小聲道,「您先躺著息息氣,老奴這便去傳太醫來。這幾日的湯藥,怎生越吃越不見好了。」

「不必去了!」洪泰帝擺了擺手,「朕懶得聽他們嘮叨。」

喘過了那一陣,他坐直身子,喝了一口溫水漱口,面上戾氣未消,又道:「夏氏倒是好手段,就不是一個消停的主兒,你等著看吧,有了她,這宮中這樣的事就少不了。」

說罷見崔英達垂著眼皮不吭聲,他又抬眼,略帶疑惑地問:「只是那東方氏許久不出東宮,為何竟會領了梓月去柔儀殿?」

「說是看丫丫,碰了巧。」

洪泰帝才想說話,突地喉嚨一癢,又側過身子,倚在床頭狠狠咳嗽了幾聲,喘氣好一會兒,才撫著胸口,哼了一聲。

「原本以為夏氏這事知曉的人不多,這一下倒好了,朕的孫子要娶朕兒子的女人,朕兒子曾奪了朕孫子的女人,傳得亂七八糟,鬧得沸沸揚揚,朕的老臉都被他們給丟盡了……依朕看,那個夏楚就不是什麼鳳命,該是一個禍害命才是。自打有了她,老十九活活折騰沒了,如今綿澤對她上了心,再這般下去,我看這大晏江山,早晚得毀在她的手上。」

「陛下勿要動怒……」崔英達遲疑著,欠身順著他的後背,恭順地小聲道:「聽說那姑娘還算安分,貢妃娘娘那般羞辱她,她都沒有回嘴。老奴覺著,這十九爺沒了,她到像是換了個人,心性收斂不少。」

洪泰帝顫著手指著他,目光滿是責備之意,「崔英達,是朕老得昏聵了嗎?你這般來哄朕?她是不是個安分的人,你不說,朕也知曉。」

崔英達嚇了一跳,背也不拍了,趕緊拂開袍角跪了下來。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以為……陛下如今身子欠安,當修身養性,少動怒,少操勞,少思慮,勿要管那些事情。這才,這才想要勸陛下。」看洪泰帝面色好看了一些,他又溫言道,「民間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也是一樣,看顧好自個兒的身子骨才是要緊。」

「看來朕得送你一個綽號,崔大善人?」

洪泰帝咳嗽一聲,崔英達趕緊跪著過去,遞上一張明黃的巾絹。

「陛下,老奴知錯了……」

見他如此,洪泰帝的氣終是順了下去,拭了拭嘴角,怒其不爭地哼一聲,瞥著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不必說好聽的賣乖了。朕還不了解你?做了一輩子和事佬,到老了還能改得了脾氣?……起來吧。」

「老奴多謝陛下寬仁。」崔英達躬著身子,趕緊爬起來。

「替朕拿一下肩,這些日子閑著,許是睡多了,僵硬得很。」

「是,陛下。」崔英達小心翼翼地侍候著,不時觀察一下皇帝的表情,見他闔著眼睛,面色平靜,終是鬆了一口氣,不敢再吐半個字,只是專心地按捏起來。

殿內沉寂了良久,突地洪泰帝問了一句。

「澤秋院那孩子怎樣了?」

崔英達心裡「咯噔」一聲,聽出他語氣里似有惱意,趕緊應道:「回陛下,今天小曾子來報,說太孫妃這兩日腹痛得緊,皇太孫整日未離床的陪護著,想來雖還未致滑胎,也差不多了……」

洪泰帝仰了仰頭,輕輕一哼,「廢物!」

「陛下,老奴會看著的,此事說來容易,可為了不讓皇太孫起疑,還是小心些好,畢竟皇太孫與陛下的情分更為緊要,萬一被皇太孫發現……加上以前的那些事,恐怕他會埋怨陛下啊。」

「崔英達,你老了。」聽老太監一直絮叨過不停,洪泰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緊閉著雙眼倚在榻上。過了好一會兒,不知他又想到了什麼,突地睜開眼來,目光一厲。

「崔英達!」

崔英達手上一頓,「陛下?」

洪泰帝轉過頭來看著他,眉目間突地有了神采。

「哼,朕有一好計。索性一箭雙鵰,省得再添麻煩。」

兩日後的晌午飯後,趙梓月領著青藤過來了。

應夏初七的要求,她還順便領來了丫丫小公主。

是知道他要過來,楚茨殿里一大早就忙活開了。晴嵐在窗前支了一張花梨木的小方案幾,她兩個在邊上的長椅對坐了,丫頭們就忙活開來,小孩子喜歡的瓜果茶水,擺了滿滿一桌子,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那一日在柔儀殿的短暫相見,夏初七與趙梓月都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如今二人再見面,說起來卻像是兩年後的第一次見面。相看執手,想到離世的趙樽,竟是不約而同眸有澀意。

時光真是一把殺豬刀。

那個時候的趙梓月,十四歲的刁蠻小公主。

那個時候的夏初七,不知愁煩的熱血女子。

氣氛凝滯了片刻,夏初七輕輕一笑,與趙梓月相視一眼,把在殿里侍候的一干丫頭和太監們都屏退了,只剩她二人時,她伸手接過趙梓月懷裡的丫丫。

「梓月,你瘦了。」

聽了她輕鬆的語氣,趙梓月亦是彎唇而笑。

「楚七,你變漂亮了……」

「有嗎?」夏初七摸了摸臉。

「有。」

「好榮幸被梓月公主誇了。」

「不過,比起我來,還是差上一點點。」

看她捻著兩根手指比劃一點點,夏初七斜著眼睛笑了。

「不害臊,誇自己。」

說著,她笑著低頭,仔細瞧懷裡肉乎乎的小丫頭,「是不是呀,丫丫?」這個孩子快要一歲半了,長得像極了她的母親。趙梓月本就生得好看,丫丫也是一個小美人胚子,一雙大黑眼珠子就像含著兩波水光。且小丫頭不認生,一逗就樂,一樂就「咯咯」發笑,兩條小短腿不停在她的腿上蹦噠,令人心情格外愉快。

「丫丫,叫姨姨……」

夏初七習慣後世的稱呼,隨口就逗小丫頭。

「叫什麼姨姨?該叫舅母才對……」趙梓月笑著打斷了她,可說到此處,大抵是想到了她目前尷尬的身份,還有丫丫與她一樣尷尬的身份,她梨花一般嬌嫩的面色,微微一變,窘迫地低下頭去,作勢整理自己的衣裳。

「呵,好像也不對。應當……應當是你叫她小姑姑。」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頓,看向趙梓月粉嫩的小臉,倒是不覺得自己的身份尷尬,只是單純地為她一人擔憂起來。

「梓月,你往後可有打算?」

「什麼打算?」

「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般吧,你是一個公主……」

趙梓月微微一笑,目光遊離著低下頭,撥弄著手上的茶碗蓋子,「年前,父皇和母妃原本一直在與我挑選駙馬,備選的人基本擬定下來了,都是京中大員家的公子,聽父皇說人品和長相都還過得去……但是後來出了十九哥哥的事,又耽誤了下來。我是鬆了一口氣,不想,前兩日,母妃又提起來,問我覺得哪一家的公子好……」

說到此,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似在考慮,又似是難過。

夏初七笑看著她頭上耀眼的六福青玉簪。

「怎麼不說了?」

趙梓月猛地抬頭,眼圈有了赤色,「楚七,我不曉得怎麼辦好。我這孩子都生過了,怎能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又去嫁與他人為妻?這樣做,實無婦德。」

「……」

夏初七沉默了。

在這一點上,她與趙梓月的觀念自然是完全不一樣的。可一時半刻,她也無法改變梓月固有的舊觀念。更何況,在她的思想里,還是希望丫丫能有一個真正愛她的親生父親,能與親生父母在一起,那樣才算上完整。而且,古代嫁人就是賭女人的一生幸福,沒有後悔重來的理兒。趙梓月另配的夫婿人品如何,誰也說不清,鬼哥卻是熟識的,至少連趙十九那頭老狐狸都看好他,再錯也錯不遠。

這麼一想,她面色和煦地問:「梓月,去年的時候,你十九哥託人從漠北帶回來了一串狼牙,狼牙上還手雕了小佛,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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