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天涯望斷,錯綜複雜

洪泰二十七年。

春至,萬物復甦。

光禿禿的樹枝開始吐芽。

貓冬的鳥兒,啟開了清亮的啼叫。

冷了許久的大地,變得溫暖而潮濕。

老百姓褪去了厚重的棉襖,減了衣裳。

自年初起,大晏與北狄的戰火平息,而北狄近期將要派使臣到京師與大晏商談兩國議和之事,甚至還有聯姻的意向,也在民間眾說紛紜。京師應天府,從開國以來,已多年未逢戰事,老百姓的日子清閑,不論外邊打得如何,都能吃上一口飽飯,無事可做之餘,茶館酒肆中,便為這些事情在辯論不休。

二月初,朝廷為晉王舉行了隆重的喪禮。

但喪禮雖過,大晏各地的民間祭祀活動卻未結束。各地的廟宇、學堂、公館、宅院,有敬重趙樽的人品者,皆設立靈位,如同孝子賢孫一般,向他的靈位行三拜九叩之大禮,哭聲震天。尤其邊疆各地的百姓心目中,今日的停戰,百姓的安穩,都是晉王用命換來的。

人故去了,卻不能忘本。

百姓猶記,但史官筆下,卻模糊了這一段歷史。

晉王小記云:皇十九子,名樽,字天祿,洪泰元年臘月初八生,母柔儀殿貢妃。洪泰十年,分封諸王,詔封樽為晉王。洪泰十四年,投身金州衛,隨梁國公徐文龍征討遼東。十五年,擊敗阿日斯,平定福余,受封鎮國將軍。十六年,率師北伐,十戰十勝,敕封神武大將軍。二十三年,出征烏那,勝召還朝,受封神武大將軍王。二十四年,帝第七次北伐,晉王率軍北渡灤水……至二十六臘月卒於陰山,年二十六,謚號肅,配享太廟。

街頭巷尾的議論未絕,晉王之事已蓋棺。

相對於民間的猜忌,朝中的動向更是風波迭起。

晉王歿後,傳聞洪泰帝從此輟朝,悲慟萬分,每日皆去柔儀殿,安撫貢妃。但貢妃心性極高,任他口口去,都只捧一碗「閉門羹」。

從此,洪泰帝除去坤寧宮看望張皇后,再無別宮留宿的彤史記錄,後宮諸多妃嬪如同擺設,甚至有一些還是如花似玉的新晉美人兒,從未見過君王面,便深宮冷藏,哀怨無助,卻又無可奈何。

連續一段日子的折騰,原本身子不太好的洪泰帝每況愈下,許久不再召見臣工,不理朝政,可即便如此,貢妃亦是閉宮不出,並不理睬。

宮中朝堂,如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

二月十五,恰逢張皇后壽辰。

大抵為了緩解宮中多日來的陰雲,張皇后差了宮中六局的尚宮過來,反常地高調張羅起了自己的壽誕。說是要把各宮的娘娘和內外命婦聚到一處,請皇帝過來,一同湊點歡笑,排解一下陛下心中的悵惘。

宮中之人,都知張皇后賢德。

這般做派,人人都猜是為了皇帝與貢妃拉線。

沒有料到,許久不出柔儀殿的貢妃到是如期出席了張皇后的壽誕。但是,在眾位宮妃和命婦面前,她身穿白衣,頭戴白花,披散著頭髮,大步入了坤寧宮,指著張皇后的鼻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大罵。

罵仗的內容,無非劍指張皇后,說皇后數十年不辦生辰,不受朝賀,如今她的兒子剛剛亡故,她就迫不及待的慶賀,欺人太甚。

貢妃的不知禮數,不懂尊卑,氣得張皇后差一點背過氣去,當場昏厥在地,幸虧太醫來得快,不然非得殞命坤寧宮。

此事鬧得宮中風雨不休。

妃嬪宮娥們,私底下議論不止,都說總算知道梓月公主像誰的個性了,貢妃娘娘恃寵生嬌,如此張揚跋扈,絲毫不念皇后撫養十九爺多年的恩情。而且,這麼多年,她獨霸皇帝的寵愛,張皇后都對她步步退讓,她竟然得寸進尺。

可此事洪泰帝親眼所見,卻半句都沒有責備。

如此一來,多少人心底都明鏡一樣。洪泰帝對張皇后客氣尊重,相敬如賓。他敬她,卻不愛她,待她終究沒有與貢妃一般的男女之情。

於是,也就有人私下猜測,單論皇帝對貢妃的恩寵之勝,若是十九爺不亡,這大晏的天下,端怕遲早會落入他母子的囊中。

可人不死,也是已經死了。

嘆惋一陣,事情也就過去了。

壽誕的第二日,二月十六,病中起榻的張皇后,親自前往乾清宮,跪地請旨,要去靈岩山的庵堂中潛心修行,為大晏祈福,為皇帝祈福。

皇后要出宮祈福,事態頗大。

雖張皇后並無意表,但從後宮到前朝,人人都知,她是為了與貢妃之間的矛盾,想要出宮避她。

眾人唏噓之餘,張皇后的德行端然,更上一層新高。有朝中老臣紛紛上奏,要洪泰帝肅清宮闈,嚴懲貢妃的以下犯上,樹張皇后為女德典範,立祠撰書,以期後世。

雪片似的奏摺,越過文華殿,直入乾清宮。

可洪泰帝稱病不起,口口病卧於寢宮之中,不再召見任何朝臣,也不理此間事務。

至此,大晏的大小政務,全由皇太孫決斷。

趙綿澤不負所望,每日里勤於政事。但任憑他管天管地,卻偏生管不了他皇爺爺的女人們爭風吃醋,更是不可能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去動貢妃。

二月十八,張皇后輕裝簡從去了靈岩庵。

讓人津津樂道的後宮風雲,暫告一個段落。

二月二十一,自遼東返京的定安侯一行人,抵達了京師。趙綿澤親自迎至金川門,紅毯十里,駕輦千騎,以昭恩寵之意。

朝堂中人最有「慧眼」,一眼便看出趙綿澤的籠絡之意。且菁華郡主是皇太孫的胞妹,定安侯位極人臣指日可待。

如此一來,陳大牛雖奉召可在侯府休憩數日,再行上朝。但定安侯府卻難以平靜下來。打二月二十一開始,各部院的宴請,一直不斷。侯府門前,車水馬龍。與之相對應的是,僅隔了兩條街的晉王府,卻日漸蕭瑟,門前冷落鞍馬稀。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錦上添花到處有。

雪中送炭從來無。

世道人心,可見一斑。

從登州出發返京的何承安一行人,因夏七小姐遭到不明身份之人刺殺,身受重傷,一路上停停走走,比陳大牛的行程慢了許多。

二月二十五,東宮文華殿。

早朝剛剛結束,眾位大臣還未退去,一個大內侍衛帶著一封加急文書,匆匆上殿。趙綿澤盼了好些日子,迫不及待的拆開緘口,看一眼,頓時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上。

「曹志行好大的膽子,看本宮怎樣辦他。」

趙綿澤初任儲君,平素謙虛謹慎,為人溫和有禮,很少有人見過他這般發脾氣的時候,都駭了一跳。

「殿下,何事如此急躁?」

冷冷一哼,趙綿澤看到消息,實難壓抑內心的怒火,可他坐在這位置,咬了咬牙,臉色到底還是緩和了不少。

「謝長晉,你們兵部好會辦差。」

「下官惶恐,不知殿下何意?」

「前幾日,定安侯和菁華郡主在渤海灣遇到伏擊,你們調查後告訴本宮,是海盜所為。可如今本宮得到的消息卻不是這樣。哼!永平衛千戶曹志行,私自調兵,假扮海盜,放火燒船,夜襲定安侯,簡直反了他了。」

一言既出,殿中嘩然。

大晏的兵調程序相當嚴格,動用五千以上的兵馬,都需兵部出具印信,尤其邊戌兵員的調遣,若無勘合,不得調用。

私自調兵之罪,甚重。

但定安侯渤海灣遇襲之事,朝廷早已得知。

在趙如娜的建議下,陳大牛這一回很低調,回京之後,關於此事,什麼也沒有多說,直接把擒獲的九名「海盜」交給了刑部調查。

那些人,都是低級兵卒,不用動刑就招了。

可朝中誰不知道,曹志行是夏廷德的人?

夏廷德眼下的勢力,如日中天,不僅因為他是皇太孫的老丈人,而且他還是皇太任能坐上這把椅子的大功臣。在奪儲之事上,他沒少出力,可謂勞苦功高,這一次在陰山斷了雙腿,他在府中休養,皇太孫不僅親自前去看望,還多次派人撫慰。那言行中的看重之意,人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即便「海盜」招了此事,誰敢去觸他的逆麟?得罪魏國公,不就等於得罪皇太孫?

如今,謝長晉怎麼也沒有想到,趙綿澤今日會當廷斥責。明裡罵的是曹志行和謝長晉,暗裡可不是劍指夏廷德?

難道是風向變了?

「殿下息怒!」

謝長晉頓時跪伏在地,汗流夾背地磕了個頭。

「此事兵部定當嚴懲不貸。」

「哦?」

趙綿澤已然平靜下來,目光靜靜地看著他。

「謝尚書,準備如何查?」

謝長晉面有恐色,遲疑著拖曳著聲音,斟字酌句道,「拔出蘿蔔帶出泥,下官等一定將涉及此事的官吏兵卒,一律問罪。」

「好。」趙綿澤靠在椅背上,緩緩眯起眼睛,「如此有勞謝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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