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窘迫,自是也入了趙如娜的眼。
二人本就多日不見。唇上剎那的觸感,他躲閃的眼神,惹得她亦是心跳加快,閃爍其詞。
「妾身先前沒有睡意,原是想看會子書的……不曉得怎的就睡了過去,倒是讓侯爺看了笑話。」
陳大牛看她撿起書本,直皺眉頭。
「以後夜裡看書,不要把綠兒打發出去,免得著涼都沒人曉得。到時候,受罪的還不是你?」
「知道了。」
趙如娜微微低頭,溫馴的捋了捋頭髮。
「聽說你夜不安枕,可是哪裡不舒坦?」
他關切的輕問,趙如娜沒抬頭。
「沒有,我只是擔心楚七。十九叔出了事,如今她又下落不明,不知到底怎樣了。想她一個弱女子,流落在外……我這心裡頭,頗不是滋味。」
她隨口說著,還沒有說完,眼角餘光瞄到陳大牛突然變得黑沉酷烈的臉色,趕緊閉上了嘴。
前些日子,趙樽歿於陰山的噩耗傳來。
打從那一日開始,他中途就回來過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回來未與她親熱,甚至也沒有與她談論趙樽的事情。
趙如娜性子溫良,但心思卻極其敏感。從他閃爍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來,他有怨有恨,而他惹他怨恨那個人,正是她的親哥哥。
她身處其中,左右不是人。
說起來,她與趙樽的關係不算親厚。按民間的說法,他們算得上是叔侄至親,可在皇室里,卻涼薄如水。她眼中的十九叔,與旁人眼中的十九爺並無不同,英雄蓋世,冷漠難近,不苟言笑,見著他的面兒,最好是躲著走,免得被他的冷氣所傷。
若不是後來與楚七交往,興許趙樽於她,也只是一個稱呼罷了。可真正得了趙樽的死訊,尤其想到此事極有可能與哥哥有關,她的心裡也是揪著難受。
這個,才是她夜不安枕的原因。
可每每想及此事,她與陳大牛之間,就像橫了一根刺。陳大牛如今雖然封侯加爵,但趙樽在他的心裡,有著神一般的地位。這一點,趙如娜很清楚。也清楚,他與她的想法一致,此事與趙綿澤有關。
二人相視,不免尷尬。
陳大牛黑著臉看她。可哪怕再多的埋怨,也知她亦是無辜。清了清嗓子,他想說一點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又覺無話可說,只好隨便換了一個話題。
「那個啥公主來著?怎樣了?」
趙如娜面色微微一滯。
「文佳公主罷?」
她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起身為他脫去厚重的甲胄,掛在衣架上,又為他拿了一件袍子來套在外面,這才低低道,「大夫說還得靜養些日子才能大好,公主大難不死,是有大福貴之人,侯爺且寬心。」
寬心?
陳大牛心裡話:她索性死了才好,免得老子頭痛。但是這種話,他不便出口。只好假裝嚴肅地點了點頭,看著趙如娜,遲疑一下,又坐在了榻沿上。
「過兩日,要回京了。」
趙如娜眸子微喜,「真的?」
知她出來這樣久,也是想家了,這會才這般高興,陳大牛也是一樂,跟著咧了咧嘴。
「是啊,這仗一打就是一年多,眼下總算有個了結,朝廷同意與北狄議和,北狄已允諾不再踏入大晏疆土……」
趙如娜目光微暗,幽幽一嘆。
「只怕好不了幾日。」
陳大牛抬眼看她,目光略有訝異,「是,北狄人困在漠北那鳥不拉屎的地兒,如今停戰,也不過是耗不起經年戰役,需要休養。一旦兵強馬壯,糧草充盈,就會捲土重來。要徹底無戰事,只怕是不能。」
「嗯。」
趙如娜點點頭,並不多言。
婦道人家不便議論朝政與國事,這一點認知,她是有的。見她不再接話題,陳大牛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你這兩日出去逛逛,看著有什麼稀罕的東西要採買回京的,都可備上。俺娘那裡倒是不必計較,就是俺嫂子,牙尖嘴利,你給她捎帶點,堵了她的嘴,免得往後在府里她找你事。」
他交代得極仔細。
這般說話,比尋常人家夫婿更為貼心。
趙如娜有些感動,看他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侯爺軍務繁忙,這些雜事,本就該妾身去辦的,勞您掛心了。」
似是不喜她這麼客套,陳大牛皺了皺眉頭,語氣沉下不少,似是一嘆,「往日在府里,你受委屈了。但婦人嘴碎的那點子家宅破事,俺一大老爺們兒,也是不好插手。這次回去,若是俺娘念叨啥,你聽著就好,不必往心裡去。」
「妾身省得。」
趙如娜微微笑著,一一應了。可先前「回京」二字帶來的喜悅,竟是慢慢淡了下去。回京是好的,可以見到久別的親人。
可回了京,一切又將不一樣。
奉集堡這座小城,其實更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二人親厚了許多。雖他營中事多,並不口口歸家,但他待她很好,甚至比尋常人家的夫婿對自家娘子更好。好吃的,好玩的,都緊著給她,每次落屋,便是纏著與她親熱,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膩著她,即便總有官吏送侍妾來,無一不是被他打發了。
這麼久,他身邊除了她,並無別婦。
若是忽略掉她只是一個妾室的尷尬身份,二人在這奉集堡里,倒是像一對實在的夫妻,日子過得簡單、平淡也踏實。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
回了京,他是定安侯,她是他的侍妾。
回了京,他與文佳公主的婚事,就要辦了。
回了京,各種錯綜複雜的事情也繁雜起來。
最令她頭痛的是,她的肚子始終沒有消息。
當初她離京的時候,向老夫人辭行時,聽說她是去找自家兒子,老夫人點頭稱讚不已。她急著抱孫子,前幾日還來了家信。信上,老夫人也是問她肚子有沒有消息了。如今她這般回去,不知那個和善的老太太,還能不能那般親厚的待她。
越是想這些,越是犯堵。見他敘完了家事,她暗嘆一下,笑了笑,出門喚了一聲綠兒,身子便閃出了門口。
再回來時,她手上端著一果盤的橘子。
「這是鐵嶺衛指揮使送來的。說是南豐的金錢蜜橘,妾身特地給侯爺留的。」
「啊?哦。」
陳大牛搔了搔頭,看著她靜婉美好的笑臉,心窩子里直伸狼爪子,哪裡還對橘子有興趣?尤其見她細白的指尖,白蔥節子似的在橘子上滑動,挑挑揀揀,更是覺得這東西礙眼得很。
「大晚上的,吃啥橘子?」
他情緒不明,眸子狼光閃爍,趙如娜沒抬頭,也沒有發現,仔細拿了一個橘子,剝凈了皮,把上面的經絡都挑乾淨了,才半眯著柔和的眼,遞到他的面前。
「侯爺,您嘗嘗。」
她先前小睡了一會,聲音帶了一點鼻音,有著平素沒有的嬌懶,聽得陳大牛心火上躥,血液升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就要往身上帶。
「俺不愛吃這些,都留著你吃。」
她掙扎了一下,唇角挑開。
「吃一顆罷,看你眼中都有血絲了,吃了敗敗火。」
這陳大牛往日是個粗人,如今也是個粗人。說到底,從小到大,也沒有被婦人這般用心的侍候過,看她溫溫柔柔的這般說「敗火」,突地覺得自己一見著她就生出歪心思,有些齷齪。
他趕緊放開她的手,臉紅了紅,搓了搓指頭,看著她手上的橘子,眉頭皺了起來。
「吃一個?」
趙如娜輕笑,又往前遞了遞。
「你看妾身都剝好了。」
陳大牛確實不愛吃這些甜甜酸酸的果子,也從來不愛吃甜品糕點這樣的零食。可這會子看她拿著橘瓣的手,白凈得很有食慾,心裡痒痒,終是沒再推託。
「哦,那成。」
他沒有拿手去接。
一低頭,他張口咬住了橘子。
大概動作太急切,他一張大嘴不僅咬到橘子,竟是將她的手指也一併含入了嘴裡,往裡一吸,原本極正經的一個動作,生生添了一些狎戲的意思。
見趙如娜俏臉一紅,他趕緊張嘴,退出她的手指,趕緊將整個橘子丟入嘴裡,窘迫不已,含糊地解釋。
「俺,俺不是有意的。」
有種事,便是越描越黑。
他不說便也就罷了,一解釋,趙如娜的耳朵便微微發熱,閃躲著他的目光,垂眸。
「口味可還好?」
她說的是橘子的口味,可此話接上陳大牛那句,竟是又添暖昧,好像說的是她的手一般。她極是懊惱,見他目光赤紅,像是恨不得把她也吞了,緊張地吮了吮剝過橘子的手,自顧自說,想要岔開話題。
「味道還不錯,侯爺要不要再來一個?」
陳大牛原本含著一個橘子,見她吮手指的動作,心臟狠狠一抽,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