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長歌扼腕,魂歸故里!

北風無情,陰山雪濃。

落晚時,狂風卷著白雪,將營地伙房的炊煙捲入了寒冷的天空,像縹縹的霧氣。營地北邊的大帳里,傳來一陣陣搗葯的「咚咚」聲。

臘月二十八了。

沸水湖裡的打撈仍在繼續,夏初七也還住在那間營帳,營帳里有她熟悉的一切,案幾,杌凳,一桌一椅,一書一筆,甚至還有那本《風月心經》……

她坐在案幾前,案几上擺放的葯匣,被她歸置得極是齊整,葯香味兒充斥在鼻端,外面兵卒操練時大喝的聲音,混合著她搗葯的聲音,極富節奏。

要打仗了。

大晏對皇陵的挖掘,終是惹惱了北狄人。

但與第一次聽說戰爭相比,她並無太大感受。

打就打吧,戰爭是人類千百年來從未停止過的活動,興許是因了戰爭,才傳承了發展和文明也不定,有什麼關係。

唇角揚了揚,她臉上清淡無波。

「王妃。」

鄭二寶打了帘子進來,呵了呵手,臉上帶著比她更為愁苦的表情。這幾日,他瘦得多了。

這人也是奇怪,先前他對她雖也恭敬,但從未這般認真的叫她,而這「王妃」兩個字,也是自從趙樽出事後,他才巴巴喊上的。

她想,在鄭二寶的心裡,興許也想要找一個倚托。他是跟著趙樽的人,口口跟,月月跟,年年跟,跟了一輩子,跟上跟下,如今趙樽不在,他還得找個人跟著,若不然,他如何活得下去?

夏初七抬頭看她,唇角略有笑意。

「二寶公公,有事?」

看她手上還在「咔咔」搗葯,神色極是平靜,鄭二寶白胖的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意,慢慢伸出手,遞上一個東西。

「這是您的。」

夏初七眼皮微微一跳,搗葯的手頓住了。

看她發愣,鄭二寶看了看手上的東西,又小聲道:「爺那日去軍囤之前,讓我先把它收起來,等您回來,再給您的。」

輕「哦」一聲,夏初七眸中波光涌動,在衣裳上擦了擦手,這才像捧著心肝寶貝似的將那隻「鎖愛」護腕接了過來。

那一口口被擄入軍囤,待醒來,鎖愛便已不見。後來問及趙樽,他說放在營中,這幾日,忙於這些事,她竟是忘了問鄭二寶。

失而復得的東西,極是金貴。

撫著掌心冰冷的「鎖愛」,看著它鐵質的光芒,她似是憶及當初畫出圖紙精心打造時的樣子來,心潮如浪翻卷,唇角一彎,露出了笑意。

它是一對,另一隻在趙樽的腕上。

它是一雙,也是這世上僅有的一雙。

「多謝二寶公公。」

「王妃不必與奴才客氣。」鄭二寶瞄她一眼,垂在衣角的雙手捏了捏,尖細的嗓子有些蒼涼,「王妃,奴才跟著主子爺有些年分了,主子待奴才好,這才把奴才慣出了些小性兒。奴才先前有得罪王妃的地方,王妃不要往心去。往後,王妃便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定會像侍候爺那般侍候您……」

絮絮叨叨的,鄭二寶說了許多話。

夏初七默默的將「鎖愛」戴在手腕,轉動著它,看來看去,沒有抬頭,只有眼睫毛一顫一顫,過了許久,待鄭二寶終是住了聲,她才抬頭,輕輕一笑,吐出一個字。

「好。」

鄭二寶癟了癟嘴,看著她手上的葯,輕咳一聲,像是難以啟齒,頓了片刻,才猶豫著道,「王妃,大都督他待你是好的,可我家爺他……王妃,你,你還是……」

他支支吾吾,並未說得明白。

可夏初七卻是聽明白了。

沖他眨了眨眼睛,她神色輕鬆。

「二寶公公,你多慮了,我與大都督是朋友。爺他……」話頓在此,她平靜的情緒終是有了一縷壓不住的凄色,眉頭跳動極快,像是在輕顫,而她的手,捂在了胸口。

「他在這裡。」

鄭二寶還未搭話,只聽見「咳」一聲,營帳的帘子又被人撩開了,進來的人觀察著她的表情,聲音清亮。

「又在搗葯?」

夏初七抬頭,凝神看他。

今日元祐未像前幾日一般身著華貴的便袍,像個翩翩佳公子,而是一身精細的甲胄,外面套了一件黑貂皮的長披風,紅櫻頭盔夾在腋下,身板硬朗,腰上的佩劍,閃著爍爍的光華。

有那麼一瞬,夏初七有些恍惚。

身著冷硬戰甲的元祐,眉宇間與趙樽竟有幾分相像。

是真的很像。

她知元祐是趙樽的親侄子,有幾分相似實在正常。但往常那些歲月里,她從未有發現過這一點。

是思念太切,眼花了?

「這般看我做甚,想我了?」

被她盯得脊背發寒,元祐故作輕鬆地笑了。

但無論他怎樣裝著不在意,這笑容仍是不若往常的風流瀟洒,反倒添了幾分肅寧,都不太像元祐了。

夏初七眸子閃了閃,微笑。

「要打仗了?」

元祐遲疑一瞬,「嗯」一聲。

今日的談話,他有些跟不上節奏。

又寒暄了幾句,他放下頭盔,在她的對面坐下,「北狄調集了兵馬直奔陰山,在陰山以北五十里左右駐紮……」

他似是不想說起戰爭,敷衍般一句說完,丹鳳眼微微一挑,狹長的眼尾帶著一絲憂色,卻甚為好看。

「天祿的事,你節哀。」

夏初七眼皮跳了跳,看他,「你說很多次了。」

看她比自己還要平靜,元祐吐了一口氣,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大概他是剛剛操練完進來的,這般冷的天氣,他看著她,額角竟是一直在冒汗。

夏初七蹙了蹙眉頭,遞上一張巾帕。

「擦擦罷,小公爺。」

元祐沒有接巾帕,目光一眯,卻把頭往前一伸。

「我手臟,有勞小姐。」

他略帶促狹的表情,像個任性的孩子。

夏初七搖頭失笑,「你這般作派,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哥。」說罷,她也不以為意,極是平靜地為他擦去了額頭的汗水。可手還未收回,卻聽見他說,「我往常總見你為十九叔擦汗的,你也這般說他?」

夏初七的手僵住,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

掃著她煞白的臉,元祐驚覺失言,臉上火辣辣的發著燙,惶惑地拍了拍她的手。

「楚七,哥失言了。」

她的手,一片冰涼。

可她收回手,還是笑了。沒有就此話題,轉而問他,「夏廷德離開了?」

見她無礙,元祐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今日一早由人護送著離開陰山,轉道去北平了。要不是東方青玄那廝攔著,小爺我非得宰了他不可,這次在陰山,先是折辱天祿,再擄了你去,又引發雪崩,導致……」瞄她一眼,他才道,「導致天祿出事,全是這老匹夫乾的好事。不過楚七你放心,小爺我早晚宰了他,出這口惡氣。」

「呵,你何苦這般好心?」

夏初七輕輕一笑,問得極是幽然,卻把元祐聽得一愣,「你此話何意?」

她唇角微微翹起,像他熟悉的每一次整人前的表情。可這表情里,添了一些往常沒有的狠戾,少了一些輕鬆的促狹。

「宰了他,不會太便宜?」

「楚七……」

夏初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便不再與他多說,只輕聲兒囑咐:「哥,戰場上,刀劍無眼,又是這般天氣,北狄人比大晏軍更為熟悉地型,你仔細些,保重自個兒。」

撩她一眼,元祐搓了搓手。

「放心,你哥我厲害著呢,從未吃過敗仗。」

夏初七低頭,沒有看他,似是覺得冷,將身子往暖爐靠了靠,語氣又涼了幾分,「趙十九說過,戰場上瞬息萬變,從無常勝將軍,眨眼工夫,就可改變戰局,馬虎不得。」

原本她能這般坦然的說起趙樽,元祐是應當覺得欣慰與鬆快的。可觀她眉宇間雖無痛苦之色,他卻突然心裡犯堵。

她這疼痛,是入了心,入了骨。

「好,我省得。」

元祐去了,夏初七默默發了一會呆。

良久,她打了一個冷戰,將自己偎近了爐火。

洪泰二十六年的臘月二十九,沉寂了許久的戰事,又一次掀起了高潮,這一次,統兵的人不是趙樽,而是元祐。

數萬大軍奔北而去,那白雪被馬匹飛濺而起,由近及遠看去,那長長的隊伍仿若一條長龍。在蒼茫間,迎著狂風,威風凜凜。

夏初七沒有去為元祐踐行,站在坡上,她看那前行的軍隊,聽著那無數馬蹄同時揚起的聲音,只覺這般奪目的天光下,天地一片冰涼。

金衛軍的威勢一如往常。

可在她看來,總是缺少了一些什麼。

「嗚……嗚……」

連營的號角吹起,悶沉低沉,如鉛般直壓心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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