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為了愛,甘願入局

天光大亮的時候,雪終於停了,風還在繼續刮,颳得雪屑飛揚,雪沫翻飛。卯時,久久陰霾的雲層上空,竟慢慢浮現出一絲霞光來,掛在天際,妖嬈如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火紅火紅的樣子,如同在滴血。

下雪不冷化雪冷,涼意戳人骨縫。

天晴了,蒼穹明亮,天空高遠,但整個陰山都布滿了一層無法排遣的陰霾,還有無數鮮血和死屍帶來的嗚咽和悲涼。

昨夜夏廷德的陰山大營與「兀良罕」一役,整個南坡守衛軍囤的將士幾乎全體陣亡,而陰山軍中得了「時疫之症」的人,統共也有兩三萬,其中無數人死亡。

聽得這消息,正在為趙樽擺膳的二寶公公,這個向來除了他家主子爺,從不關心他人死活的人,都忍不住掩袖哀鳴了。

「太慘了,那些人也死得實在太冤了。」

「我看夏廷德手下的兵卒在處理屍體……」陳景喉嚨哽了一下,堂堂七尺男兒,想到那些無辜死亡的人,竟是有些凝噎,「全都抬了出去,在雪地上挖了個大坑,就那般埋了。這可都是他自己的人。這老匹夫,為了倒打一耙真是下足了血本,實在歹毒之極。」

以幾萬自己人的生命為代價,這不是常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可知曉往事的人都明白,三年前魏國公府的血案,那些與夏廷德一脈相連的親人他都沒有多憐惜幾分,又怎會憐憫這些與他毫無相干的將士性命?

眾人皆在議論紛紛,只有趙樽坐在主位上沒有動靜。

他好像一直都未有過什麼動作。

昨天晚上,整個陰山無人睡眠,他也是一樣。

一身戰袍未換,黑玉束冠,冷峻的面色略顯蒼白,深不見底的黑眸里,平添了一抹暗炙,布滿了紅通通的血絲。人還算平靜,渾身上下一如既往的高冷華貴,就像他沒有為任何人擔心一般。但熟悉他的人都知,他正處於狂躁易怒的邊緣。

「殿下!奴才把早膳擺好了,吃點吧?」

鄭二寶鞠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過來請示,眼皮兒都不敢多抬,那語氣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可趙樽看一眼那案几上的早膳,哪裡又有半分胃口?

他擺擺手,未動。

陳景怔愣一下,也上前歸勸。

「殿下,無論如何,你也得先吃些東西。」

二寶公公隨聲附合,笑得極是僵硬,「是啊是啊,不吃東西哪成,人都沒力氣了,怎樣救人?主子您別擔心了,楚小郎她就不是一個會虧了自己的主兒,就說以前落在咱手上,吃虧的人是她嗎?想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每個人都在勸,可趙樽卻沒有轉眸,似是根本就沒有聽他們,或者說他的心思從頭到尾就沒有放在他們的身上,一雙冷鷙的眸子,死盯著營中某一處,時不時撫一下手腕上的「鎖愛」,像是在竭力壓抑著衝動。

他們勸的話,他又如何不知?

但有些情緒,旁人或許能理解,卻未必能分擔。就算他明知楚七是一個聰慧的姑娘,可她到底還是一個姑娘,整整一夜音訊全無,找尋不到,任何一個男人在這時都不能做到真正的平靜。除非他不擔心她的安危。

可偏生,越是這樣,越是急不得。

夏廷德如此作為,必有企圖,不會輕易動楚七。

對於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生命安全自可保證。

然而,等待的時間,一時一刻也無異於度日如年。

從趙樽不滿十六歲開始,就跟著上戰場了。這些年風裡來雨里去,不管遇到什麼事,哪怕無數次身陷囹圄,他也是鎮定自若,從未像今日這般,幾欲發瘋。人人都知,他一直在忍,忍住不馬上衝過去直接結果了夏廷德的老命。

打草驚蛇,此時是大忌。

眾人見他不吃不喝,只是僵坐,不敢再提楚七的事,又換話題扯上陰山的局勢。此次「兀良罕」來襲,北伐軍的五萬人並未出動,除了尋找夏初七,他們沒有正面與「兀良罕」對上,從昨晚起,一直是夏廷德的軍隊在應付。

一夜下來,如今的形勢是南坡軍囤被「兀良罕」佔領,夏廷德因營中時疫,幾個時辰下來,竟未能拿下一個小小的軍囤。除了他自己存心拖延和演戲,即便陰山駐軍的戰鬥力再差,也不至於此。

這一點,人皆心知肚明。

「報——!」

就在這緊張焦躁的氣氛中,營外終是有人匆匆進來,帶入了一屋子的涼氣,也給大家帶來了希望。他往營中一望,趕緊垂目,不敢對上趙樽冷寂如蛇的目光。

「殿下……魏國公差人來說,說有緊要軍務,務必請殿下過去相商。」

趙樽微一蹙眉,尚未開口,向來口快的丙一已接過話去,「這夏老狗,也不知打什麼主意。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敢裝著若無其事,商談軍務?我看他沒安什麼好心!」

趙樽擺了擺,抬手阻止了丙一的話,掌心撐在案几上,慢慢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厚重的狐裘大氅,一雙眸子冷得比外間刺骨的風雪還要令人生寒。

「且去看看,他玩什麼花樣。」

他沒有表情,可出口時,聲音竟有些許沙啞。

「是,殿下。」

眾人皆知,趙樽此人,窮這一生都沒有真正在意過什麼東西。如今唯一在意的無非一個婦人罷了,竟被人因此三番五次的挑釁。看著他這般,這一眾跟著他的人,目光都略有艱澀。

陰山北坡大營。

夏廷德的大帳中燈火一夜未滅,如今雖是天晴了,但松油燈仍還燃著,帶出一屋子燃燒後的刺鼻之氣,將逼仄的空間襯得更是氣氛凝滯。

趙樽過去的時候,不僅夏氏父子在座,就連東方青玄也悠閑地坐在椅子上,一襲紅袍如昨日般鮮亮,看上去極是從容,面色一如既往的妖嬈如花。可若是有人細心看去,仍是能從他略帶淺笑的眸子中,瞧出一抹不同往日的森涼,還有與趙樽一模一樣的紅血絲。

很顯然,他也是一夜未睡。

趙樽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冷著臉,並未多言,由著夏廷德「熱情」招呼著坐了主位,靜靜地等待著他開口。

「殿下。」夏廷德嘆息,「老夫找你與大都督過來,是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商議。」

趙樽輕唔一聲,看上去漫不經心,「何事?」

夏廷德審視著他的表情,長嘆一聲,老臉上滿是艱澀。

「不瞞殿下你說,這次老夫栽了個大跟頭啊。損兵折將,損失極是慘重。但為了大晏社稷安危,原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半盞茶之前,老夫接到圍攻南坡軍囤的將士來報,眼看就要拿下軍囤了,兀良罕卻告訴他們,昨夜抓了殿下你的心愛之人,如今就困于軍囤洞穴之中,若是老夫的人再進一步,便要殺人毀屍……」

說到此處,他停頓住,一雙因缺眠微腫的膿胞眼半眯起來,又撫了撫脖子上的傷口,觀察著趙樽和東方青玄的面色,極是惋惜地咳了一聲。

「若他是老夫的人,老夫自是當以大局為重,犧牲他一人,換來兀良罕的覆滅,那也算他的造化,老夫絕不敢遲疑。可如今事關殿下,老夫不敢擅自做主,這才請了殿下與大都督過來,商議一下對策。」

夏廷德娓娓談起楚七被綁之事,就像真是剛知道一般,樣子極是誠摯,若非熟悉他的為人,定能被他無辜的樣子矇騙過去。

但趙樽何許人也?

他涼涼地看了夏廷德一眼,似是毫不在意。

「消息既是傳給魏國公的,魏國公可自行決斷。」

夏廷德聽了微微一愣,眸底寒光微閃,像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般無情,考慮一下,竟又笑著望向東方青玄。

「大都督以為呢?」

東方青玄隱下眉間的憤懣,涼薄一笑,鳳眸妖冶如火,「魏國公問得真是可笑。晉王殿下的人,殿下都無所謂,與本座何干?」

「那是那是,是老夫唐突了。」

夏廷德面色不變,打了個哈哈,輕咳一聲,喊了傳令兵進來,冷著嗓子吩咐。

「去,傳令給羅本昌,告訴他,不必理會裡間人的死活。一個時辰之內,給老夫拿下南坡軍囤,若不然,老夫拿他是問。」

「是,屬下遵命。」

那人瞄他一眼,領命下去了。

可不管是趙樽還是東方青玄,都只是從容的坐於椅子上,絲毫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倒令夏廷德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了。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趙樽與東方二人很默契。

他倆都不是蠢貨,對於已然落到對方手中的人,越是表現的看重,價碼就越是會被人抬高,導致無法營救。如今很明顯是夏廷德在試探他們,而此人老奸巨猾,楚七如今到底在不在南坡軍囤,根本就無從判定,他們又豈能輕易鑽入夏廷德的圈套?

誰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很快,帳中陷於了一陣沉默。

好半晌,還是夏廷德率先打破了僵局,長長嘆息一聲。

「老夫今天請殿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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