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旁若無人

漫天的風雪紛飛,這人的一個「報」字並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人人都殺紅了眼。該殺的人還繼續殺,還砍的人也還在砍,整個天地已經是一片殺戮的屠宰場,直到他高舉的手上,揚起一個黃金的令牌。

「陛下有令到。」

一聲劃破長空的嘶吼之後,四周安靜了些許。

這裡不管是陰山行營還是北伐軍,都是大晏將士,陛下這兩個字,還是極有威懾力的。

「住手!」趙樽唇角微微一揚,冷冽的面色深幽難辨,揮手讓人停下。而一句「陛下有令」也讓夏廷德的人,紛紛住了手。

場上安靜下來。

很快,那人騎著戰馬已然奔至趙樽的面前,他沒有理會旁人,翻身下馬,生生一跪,在三軍陣前,大聲吶喊,聲如洪鐘。

「殿下,聖上給您的來函。」

「嘩」一聲,場上響過低低的喧嘩。

趙樽看他一眼,並不多言,只是慢條斯理地從他高舉托起的雙手上接過一封信函,淡淡道了一聲。

「丙一,辛苦。」

那人抬起頭來,嘿嘿一笑。

「不苦,就是跑死了十來匹駿馬,怪心疼的。」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也就是他了。丙一正是趙樽麾下「十天干」丙字衛的首領。說到這裡,他咧著幾顆大白牙,又把令牌遞了上去。

「這是陛下手令。」

趙樽再次接過令牌來。那是一個純金打造的令牌,乃是當今洪泰皇帝所有,令牌的正中寫著年號「洪泰」二字。

趙樽默了默,拆開信函。

信上寫了短短几行字,卻是洪泰帝親筆。

「吾兒親鑒:接獲手書,吾心慰之,你母亦是垂淚盼歸。漠北苦寒,聞吾兒身子欠安,甚為挂念。古語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朝與北狄宿怨已久,不急於一朝一夕,來日方長,善自珍重為要。吾兒素有頭疾,朕已命人督造茯百酒,解吾兒痛楚,便擬旨令爾速速歸京,與父母共守新歲。父上。」

一封信,字不多,但信上沒有「朕」,只有「父」。

趙樽眸色黑沉,便沒有太多的表情,慢騰騰揚起手上信函來,交予陰山行營的文書,讓他現場宣讀了一遍,信的內容加上他手上洪泰帝的令牌,說服力足夠。

環視眾人一圈,他沉聲道:「眾位將士,如今還是洪泰年,天下還是聖上的天下,皇太孫尚未登基,奉天殿上的人還是本王的父皇。如今,本王只問諸君一句話,是文華殿的旨意作數,還是當今聖上的親筆手諭作數?」

這還需要問嗎?

升文華殿督辦政務的皇太孫,如何比得洪泰帝?

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面色灰敗的夏廷德,都想看他要如何自圓其說,解釋先前那一封與聖上家信意思完全不同聖旨。

聖旨說趙樽是反賊。

可洪泰皇帝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他寵愛趙樽之心一如既往,那聲聲人父的關切,還有那人人趨之若鶩而不得的茯百酒便是明證。

皇帝如此偏愛晉王,又怎會把他革職查辦,押解回京?

幾乎霎時,人人都懂了。

聖旨是文華殿趙綿澤的意思,而信函卻是洪泰帝自己的意思。

形勢逆轉,夏廷德僵在當場,左右為難,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論算計謀略,他怎會是趙樽的對手?

先前在漠北大營時,趙樽讓鄭二寶備紙筆,說要與寫家書,敘天倫,曾分別給貢妃和洪泰帝手書一封。那時候,他就已然防著有一天,會有這般從文華殿而來的旨意。

皇帝忌憚他,卻不會真的讓他死。這一點趙樽比誰都清楚。在傳回京師的信函中,他情意拳拳,聲稱頭疾發作,困於漠北高原,寒氣攻心,但仍是想念京中的父母。且聞父皇有疾,卻不能親自侍奉湯藥,甚是不孝,以至日夜不能安睡,頭疾變本加厲,恐是無力再戰。

未了避免信函被趙綿澤扣下,那兩封信未經軍驛傳遞,而是他使用的自家渠道,由「十天干」派人直接傳入皇城的,交與的貢妃。

貢妃收到兒子這些年來的第一封家書,又聽聞他重病困於漠北,缺衣少食,頓時心如刀弱,當即跪於洪泰帝的龍榻之前,聲淚俱下的哭訴,甚至以死相逼,要洪泰帝憐憫兒子,召他回京養病。

貢妃是洪泰帝的寵妃不假。

二十多年來,洪泰帝對她有情義也不假。

收到趙樽的家信,洪泰帝本身亦是心有感慨更不假。

年紀大了,身體有疾,心腸便軟。

於是,他在病中親自寫了家書,還給了貢妃自己的令牌,任由丙一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了陰山。時間掐得還算好,不早不晚,沒有太大的傷亡。

趙樽之深謀遠慮,世上已是少有。

一封情義深厚的家信,巧妙地將趙綿澤的聖旨踩得一文不值。

皇太孫攝政監國,但他不是皇帝。

皇帝親筆手書,蓋上璽印,那比聖旨都好使。

「魏國公!」趙樽冷冷看過去,見夏廷德面色發白,眉梢微微一揚,臉上並無半分穩操勝券的得意之色,只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如果仔細看,還能從他的眸中,看見一抹淡淡的悲滄。

「你的鞋子還用本王親自與你擦拭嗎?還用本王向你磕頭求情嗎?」

夏廷德尷尬的還刀入鞘,看著他抱拳拱手。

「殿下,看來這中間有誤會!」

「誤會?」趙樽似笑非笑地看過去,「魏國公假借聖上之名,陷本王於不義,便欲加害於本王,居心何在?」

夏廷德面色難看,但還是僵硬地嘆了一口氣,回道,「殿下,老夫身為臣子,與殿下並無私怨同,只不過按旨辦事而已,怎會想要陷害殿下?」

趙樽微微一眯眼,抓住他話里的「小尾巴」便反嗤回去,「哦?那依魏國公的意思,是文華殿的皇太孫想陷害本王不成?」

夏廷德吃了一驚,被他噎住了。

趙樽這人平素話不多,但他說話的本事,與他下棋一樣,世人難有人能出其右。一句出口,已然算計出七句之外。問第一句時,便已經掐准了夏廷德的死穴。

被他一嗆,夏廷德很難開口。

如今大家都很清楚,聖旨上的意思不是洪泰皇帝的意思。他若不肯承認是自己陷害,那便確實是皇太孫在陷害。他擔不起這責任,更不敢將這責任加諸在皇太孫身上。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有了趙綿澤,才會有他。

略一考慮,他微躬著腰板,笑著迂迴地道,「殿下,此事定是誤會。皇太孫監國,政務繁忙,亦不曾每件事務都面面俱到。依老夫看,定是皇太孫受了某些奸佞之臣的蒙蔽,才誤會了殿下。這些奸人實在可恨,老夫立馬上書朝廷,請皇太孫查清原委,還殿下一個公道。」

趙樽微抬下巴,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射出一抹濃重的冷厲之氣來。

「魏國公真會說話。但皇太孫乃聖上欽點的儲君,福慧雙修,懷瑾握瑜,怎會輕易聽信奸臣讒言?難不成魏國公是指,皇太孫實則徒有虛名,更無決斷明辨之能力,難堪大任?」

他說得一絲不苟,夏廷德臉色卻越發蒼白。

「老夫絕無此意。」

「那你是何意?」

「這個……」

夏廷德再一次被噎得無力辯白。

趙樽不再看他,轉而看向場上的眾將士。從始至終,這位大晏朝最有領袖能力的皇子都是一副雲淡風輕,雍容華貴的模樣,說話時聲音不大,卻句句入心。

「諸位將士都聽見了先前文華殿的聖旨,也聽懂了魏國公的意思吧?此事說來,實是傷情。」

「皇太孫與本王有叔侄情分,但自從他升文華殿辦理政務以來,斷我北伐軍糧草,斥我以諸多罪責。如今竟誣我私放哈薩爾入山海關,嫁禍我有通敵叛國之嫌。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將上書聖上,請聖上改立儲君。」

「本王以為,二皇子秦王趙構乃張皇后嫡出子,為人謙遜仁義,素有賢名。人主者,溫良寬厚口口愛之,秦王最是合適不過,若諸位有意,請於本王的萬言書上簽字畫押,一併上呈京師,供陛下聖裁。」

一席話宛如震天之雷。

等趙樽擲地有聲的說完,整個大營都靜默了。

一沒有人想到他會直接痛斥趙綿澤。

二沒有人想到他會依此逼洪泰帝改立儲君。

三沒有人想到他非要聖上改立自己,而是秦王趙構。

趙樽此人詭詐深沉,無人看得懂他。

良久,對面才傳來夏廷德的一聲冷笑。

「儲君之位,關乎社稷,改立儲君,無異於動搖國之根本,晉王殿下憑什麼如此武斷專橫?」

趙樽動也不動,頎長挺拔的身影在飛雪寒風中佇立得如同一尊雲端的神祇,只淡淡地看他。

「魏國公你不攻山海關,私自領兵至陰山,其罪一,假借文華殿之名,與北狄串謀,構陷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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